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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秋子:街巷

来源: 一群文画人(微信公众号) | 冯秋子  2019年03月01日16:32

马甸街边|油画棒|2018年11月

二十几年前,我写过一篇《都市里的村庄》的散文,写我在北京东城区和平里二区居住十年的印象。我住过的地方,前些年盖起了人社部的办公大楼。

2014年9月,我工作调动,从东三环长虹桥东北角的中国作家出版大楼,移到同是朝阳区的东土城路中国作协,离和平里我居住过的地方很近。在北京学习工作生活四十年,发现最爱的还是和平里。虽然和平里二区的称谓已经改变,原址一带了无曾经的一幟幟两层俄罗斯专家设计的筒子楼,一片片高大粗壮的树木和日鸣不绝的飞鸟也无踪影,起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高楼大厦,与其他居民楼群、办公场所无甚区别。但是和平里有其他地方没有的和谐、人气和距离之美。

我想说的,是地面上有形或者无形的东西。

二三十年前,在和平里,每年的农历初一、十五、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这些与往生者“沟通有无”、“迎来送往”、寄托哀思的特定时间,马路宽敞,树木丛生,房屋街道间隔有序,孩子们和高大密集的树干枝权中穿行的鸟儿一样欢腾,不到吃饭时间、不被家长呼唤,想不到停止嬉戏,回家吃饭,认灯歇息。

我从早晨清泠泠的街角处,看见过未烧烬而遗留下、被风掀起落下的不完整的白纸“制钱”,那是夜深人静以后发生的一场交集,居住在二层筒子楼里的一两位邻居,出去发放纸钱给他们过世的亲人。每年有几回看见马路边角处,漂浮几张这样的白色圆形纸钱。不多,但是有过。是在北京城中。

最近两三年,我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北海淀区域,上下班必经的街道,人行道上,连年不息不逝不褪,深刻烙印在地上的,是一坨坨一二尺见圆,燃烧过焦油、纸张的祭奠领地,画过圈,许过念、留过咒,发过愿,自此源起,请往生的亲人接收大礼达成和美的祈意。

尤其是在那条通达东西南北四方面路径的路上,被圈地画牢的祭奠之地,一处与另一处,间隔一两米、至多两三米,行人一脚走进的是东家的欢喜乐园,下一脚踏进了西家的挣扎狱室……左拐右绕,穿过不知何所适从的“地下“,方始出化人间。不知是否惊扰了属地的隐形主人,被规定某种命运格局。

从单位回家,天黑黢黢的。这条必经的路上,地面清楚地标示着冥法地界。有时候,亦会恍惚,感觉这条路走不到尽头,好长,好远,离家还有几道弯呵。

地面没有字,没有词语,没有人烟,但是烧过焦油的地面反着光,烧纸烧得变了色的地砖发白、发灰,也有的发黑发蓝,被圈起过的“圆通宝地”冷峻而威严。

北京城,不知不觉间,有了不少别样的滋味和色彩,尽显随意、任意、恣意。

人们把各自的心性带到北京,把各自的生活方式抬进北京,无可厚非,一个城市最大限度地容纳人们的丰富装载与创造精神,并且自然融和、蕴积发挥,是那个城市源源不绝的创造的能量与动力。只是,北京三环以外,不算壮阔的街巷,我们盘聚的房屋以外,北京城的尺度呢,她的规矩呢,她的礼仪呢,她的安宁守恒呢,她的自然和人文生态呢,她的约束呢,她应有的姿态尊严呢,她的文明节度呢……

不是说,不可以记挂过往的亲人,他们是连接我们生命和灵魂的环节,是我们的欢喜与悲痛内穴。是说怎样向内,从心里给出空间,与亲人交流过往、体恤冷暖、激励自己向更多地明事识理那里走去,接续起珍惜更多生你的和你生之间的亲情脉动;是说找一个更为合适的方式进行自己的纪念与珍藏仪式。

以为用心纪念为最佳,留出公共的家园。把往生的亲人装进心里,而非据公共空间昭以私人性铺张,在有限的土地上规定个人化的天梯或者地藏、天界或者地设。这些印染不褪的遗迹,与天明以后各个的装束与行进着落不相吻合,也与北京城的年年岁岁的孜孜努力不搭。

和平里,那个“都市里的村庄“,留给我的念想和欢欣,慢慢觉出,是沉浸了尺寸的节制与谦和。

我是说,北京城是大家的。来到北京城的人们,自然地拥有了这个“大家之家“,人人有责有义,维护其祥其美。

2019年2月27日

母亲的花草|油画棒|20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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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花草|油画棒|2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