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不团圆，生命仍值得
《人间世》第二季中不向命运低头的骨癌小患者
医院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出生，通常也会在这里死亡，这里连接着生死。在这里有生命逝去，也有新生命的来临，一幕幕人间悲喜剧在这里上演。纪录片《人间世》聚焦于此，将镜头对准医院、手术室、重症监护室，甚至是临终关怀病房，以非凡的勇气关怀疾患，直面生死，书写悲欢，叩问生命。纪录片辗转医院内外，向内看人心，探讨器官捐献、临终关怀、生育后代等话题，引发人们观念之变；向外问社会，追问医疗制度的完善和改革，以求惠及更多人。它所揭示的问题足以让我们沉思，它所带来的灵魂的震撼足以让我们敬畏生命。
《人间世》第二季由医院中一个个鲜活的案例组成，镜头深入到病房内部、手术现场、患者家庭，抓取最真实最生动的画面，传递最震撼人心的力量。在叙事上，通过旁白讲述故事，节奏明快，信息量大，矛盾与纠葛集中，起伏跌宕。感情呈现客观节制，不过度煽情，不过分渲染，以冷静的讲述构建起影片的情感浓度。
聚焦医疗的纪录片很多，《人间世》独特的地方在于它直面死亡，探讨生死，给我们上了一堂很好的死亡教育课。在中国，人们在日常话语中对于死亡讳莫如深，正是这种避而不谈，让死亡隐藏在深深的恐惧中，死亡作为一种自然的生命现象，被涂抹上太多的色彩，附加了太多隐喻，死亡像压在人们心头的一块巨石，传达出沉重得让人窒息的气息。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说：“疾病并非隐喻，而看待疾病的最真诚的方式——同时也是患者对待疾病的最健康的方式——是尽可能消除或抵制隐喻性思考。”这个论断也适用于死亡，面对死亡，我们要尽可能地消除和抵制隐喻性思考，而《人间世》正是通过直面死亡让观众摆脱死亡的隐喻。
《人间世》打破了中国文学中通常的“团圆”叙事模式，往往以失败和死亡作为故事的结局。它将死亡的过程坦然呈现出来，没有过多的渲染，没有太多的避讳，客观冷峻地呈现死亡本身，一如它呈现求生的过程。影片的镜头如此直接坦率，反倒让死亡没有那么可怖，回归到它本来的面目。如此呈现，反而带给观众关于生命价值和人生意义的深沉思考。提前翻开死亡这张底牌，人们会变得更加从容和镇定。未知死焉知生，只有见识了死亡的过程，明白了死亡的真相，掂量了死亡的分量，我们才能了解死亡，向死而生，这是《人间世》在追问生命意义上别具价值的一点。
《人间世》聚焦的另外一个点是医患关系。今天，医疗事故和医疗纠纷让医患关系变得格外复杂。正如片中所示，医患之间缺乏沟通是一个重要原因。信息不对称，决策不透明，沟通不充分，势必会增加病人的恐慌，而医生同病人家属仅有的沟通往往只是为了签署各种“免责”条约，一旦医治失败，家属难免会产生不信任。纪录片致力于搭建起医患之间沟通的桥梁，在第二季中，对于医患双方的难处都给予足够体察，尤其是记录了医生的决策过程和手术过程，也记录了他们在如何施救极端病例和现代医学都徒唤奈何的绝症面前的自问、遗憾、困顿或迷茫，让普通人对医院和医生更多一些了解，同时也让观众认识到，医生不是神，他们也有失败和无奈，他们也有无能为力回天乏术的时候，从而让观众对这种艰辛和不易感同身受，对这份职业多一些理解和尊重。
当然，医患之间的充分信任并不是患者单方面的事情，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对于医生来说，在医治过程之外，在放下手术刀之后，对医疗方案的解释，同病人家属的沟通，对病人的心理抚慰，也应该成为医生工作中重要的一部分。“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特鲁多这句话在片中也经常被提及，结合纪实性的画面，准确诠释了医生的职责所在。当然，医生作为一个行业，同其他各种行业一样，行业中个体的素质优劣实际上也是呈正态分布的，有医术高明的，也有技术平庸的，有品质高尚的，也有道德低下的。所以，只依靠职业的使命感和医生的责任感，无法保证医疗质量，更重要的还是在制度建设。对于医患关系来说，医疗制度的建设和完善，医疗资源的充分供给和合理分配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
纪录片中有很多同死神搏斗的紧张场面，让观众不由得把心揪起。很多疾病的治疗是与时间赛跑，比如脑梗病人的黄金治疗时间是4.5小时内，因此医生常常在同时间赛跑。万幸，在医术高明的大夫手下，病人被从死神手里抢了过来，但这种险象环生让我们不禁发问：如果病人没有遇到这么好的大夫怎么办？如果在送诊途中堵车怎么办？如果血库不提供血液，互相扯皮怎么办？如果医生责任心差，没有全力救治怎么办？如果医院为了规避责任，选择消极治疗怎么办……这种种偶然因素都会让我们心头一颤，再继续追问下去就会触及医院的制度建设乃至政府层面对医疗体系的改革：如何将运气的因素减到最小，通过一套完善的制度来保证病人得到最及时最有效的救治；如何保证医生的决策科学化，并对不应有的失误进行问责；如何建立起绿色通道，为生命换取时间；如何改革医疗保障体系，让那些没钱看病的人也能走进医院；如何做到医疗资源的最大供给和合理分配……所有这些追问，都在呼唤真正建立起保障人们生命健康的完善的医疗体系和相关社会制度。《人间世》第二季与它的前一季乃至《生门》这样的同类型纪录片，为探寻这些答案，打开了一扇窗。
生命的神圣性，不应在医院中被消解，相反，应该被最大限度地张扬。每一个生命都弥足珍贵，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获得尊重，为此，无论是社会还是个人，都应付出最大努力。《人间世》中的世界也许不再是一个团圆的世界，但对生命的这种珍视与尊重，仍让人禁不住发自内心地说一句：人间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