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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老之将至 ——九O后写给“九O后”的纪念

来源:解放日报   | 沃佳  2019年01月31日08:38

题图素描 夏葆元

几年前,拜访了著名书法家、篆刻家高式熊先生——实际上,我是并不情愿为他贴上这两个标签的,年近百岁的高先生玩摄影、玩音乐,古今通吃。在那间堆满字画、饱经沧桑三十载的书房内,高先生身着白背心,抽着烟,偶尔冒出几句逗趣的话语。短小轻快的故事他用笑话带过;长的、艰涩的,化在烟里。于是室内是烟雾萦绕的朦胧清晨,窗外是绿荫摇动的初阳干宿雨。

当我们说起“九十岁”时,首先浮现的会是什么?若非刻尽人生悲欢的白发苍苍,便是沧海已成桑田的深邃伤感。却不想,高先生方才“万水千山,一念起”。我突然有些羡慕这位根本未曾老去的老者。我也身处年轻活力年代,享受初升的太阳,拥有不灭的热情;然而高先生却是在体知所有的勤勉与疯狂,穿越无数的日出与残霞后,仍不服那千篇一律的尘埃落定。九十岁后,一个人能够将所得所失看作过往烟云,可以看透天命和困扰众人的玄机,可以血管三根里堵两根依旧活得像个顽童,可以像高先生那样率真潇洒地生活。同时我们知道,那种率真已不同于洋洋得意的年少轻狂,而是洞察世事后的返璞归真。我所艳羡的正是“不知老之将至”。

但我不老,甚至不知老为何物。只是这样一种观念是非常确定的:“老之将至”远远比“老”更可怕。当人们意识到“老之将至”,有些事便再也做不到了。像是村上春树那句“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这“老”大概是一种突然颓然的心态。以认识到“老之将至”为起点,从这一顶点开始,心力逐渐走下坡,曾不假思索便全力以赴的事情,如今都使人身心俱疲。于是我开始恐慌,待我认识到“老之将至”,是否也将与年岁飞逝的恐惧相伴,直至适应?

后来发现,高先生,以及所有不知老之将至的人们都怀揣着一种信仰、一套自行摸索的完整世界观。高先生信仰勤奋,便能不断书写,不允许努力的片刻停滞;若有人信仰创造力,就时时尝鲜,以金点子为至高的荣耀勋章;若有人信仰平平淡淡,那就携儿带孙,将喧嚣抛至九霄云外……在这一前提之下,高先生时时践行自己的世界观,无暇顾及老之将至。他怀抱夕阳,与墨共舞,毕竟那个世界观和其引向的终点,就是他全部的关切。

高先生把生命的每一刻都活成了黄金时代,在身后留下了庞大的作品宝库。那些早已晾干的清逸笔触和洒脱字迹,仿佛与熄灭烟头后残留在清晨书房里那种特有的迷蒙融为一体,微妙地编织出这位年轻老者的生活图景,复述他留存在笔墨纸砚之间或之外的信念与坚持。

——太阳在沉落前,便会从它取之不尽的财富中取出黄金,撒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