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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电影中的人物闭紧了嘴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三盅  2019年01月30日17:34

当我们的编剧仍在为台词金句绞尽脑汁之时,有的导演已尝试着让他们的人物闭紧嘴巴。我们可以想象并接受没有对白的小说,却无法设想没有对白的电影,这会让我们对电影的认识回到卓别林的默声时代,谁也不敢说这并非怀旧而是进步。但假如今天有些电影真这么做了呢?让我们对比《隐墙》(Die Wand,2012,德、奥)、《试验》(Испытание,2014,俄)、《打尸噎》(Hukkle,2002,匈)这三部影片。

看过《大空头》或《茉莉牌局》的人也许会被影片中密集的台词所震慑,密不透风的对白既成为了此类影片极受high culture阶层欢迎的一种观影挑战,也是作者不得已而为之的表现方式。电影因无法直接进入人物内心而比小说更依赖于外化的表现形式,于是对白就成为一个泄露内心最直接有力的工具,除非是《隐墙》这种先天不具有对白条件的电影。

《隐墙》是个很特殊而非另类的电影,讲述了一个类似于斯蒂芬·金《穹顶之下》的故事,却要简单一些,发生在奥地利。它的特别之处在于用独白的方式为观众声情并茂地读了一篇完整的小说。主人公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穹顶之下,没有机会与其他人发生对话。这部电影的叙述语言隐藏着“不甘寂寞”或“担忧观者会寂寞”的不安心理,无处可诉时,主人公就与自己的内心对话,通过写日记的形式自说自话,用近乎朗读整篇小说的旁白描摹了主人公完整的内心世界。

而《打尸噎》则不同,导演似乎感觉对话会冲淡那种静谧之下暗藏诡谲的气氛,更倾向于“不干预”的旁观姿态,故而从头至尾不安排一句台词。此片以匈牙利农村生活为背景,一位旁观的打嗝老人贯穿始末,以超微观视角来呈现事物之间的关系,在细密的针脚处织入线索,从而最终完美揭示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全部真相。凶手竟然是全村的妇女,而她们彼此间并无串谋。只有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才能了解导演的用心。“意识”与“动机”是电影叙述所擅长的,而这种集体无意识却是语言力不从心的,尤其是在揭示它的过程中。于是对白的缺席显得合理、准确甚至堪称精妙。

但当我看完《试验》之后,我对无对白电影有了全新的认识,我发现了另一种可能性:真有这样一种无对白电影,它的无对白,并不单纯是一种缺省、豁免权,而是主动以最大限度降解语言为手段来激活观者其他感官,从而得到更为丰富的观影体验。与《打尸噎》旁观者的视角相比,《试验》更为精绝,在表现一连串复杂情感的过程中甚至连一次欲言又止都没有,似乎人与人之间天生就没有对话的必要。哈萨克斯坦寂静的草原上生活着寂静的人,语言从一开头就被架空了,画面就是语言,镜头就是语言,人物所处的位置就是对话,移动、相互凝视也是对话,就连历劫后两件风中摇曳的衣裳都在无声中谈恋爱。

历山大·科特的能力体现在他把故事中人类共情的因子精准地识别出来,将它们全当作天经地义的存在,在此基础之上建构更为复杂微妙的情感,包括蕴含着民族特质的情感。这是拍给全宇宙生命看的电影,因为这是全宇宙都能理解的语言和情感体系,正因它没有符号化的语言标记,才有可能把天堂和地狱通过影像的艺术表达全都压缩在了人间。但归根结底它的背后仍闪动着语言的影子,这也许正是对“无声胜有声”的艺术境界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