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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阔云深任卷舒

来源:天津日报 | 肖复兴  2019年01月29日07:57

摄影 苑思思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粉碎“四人帮”不久,百废待兴,文学活动很多。那时候,我曾经在天津第一招待所住过一段时间,北京的作家浩然和内蒙古的作家冯苓植,也正住在那里。偌大的一座楼,似乎只住着我们三个人,非常安静。那是一座花园洋楼,木地板,木楼梯,很漂亮,很有年代感,既能看得出天津的旧时风情,又能看得到天津新时代按捺不住的风起云涌,无形中衔接着两个时代的交替。

那时候,我和天津文学杂志社的张少敏很熟悉,来往较多。和《天津日报》尚未有过交道。有一天,是个春天的下午,张少敏带来两位女同志,来到一招找到我。我和这两位女同志,都是第一次见面,一位年长些,一位年轻些。张少敏介绍,这两位是《天津日报》文艺部的同志。一听是《天津日报》文艺部的,我立刻肃然起敬。因为我知道,《天津日报》文艺部,是孙犁先生一手创办起来的,历经风雨,成为天津解放之后文学创作的重镇,培养、团结了一批作家,可以说,其作用与地位,领全国报纸文艺副刊之先。我听北京的作家从维熙、刘绍棠、房树民几位都说过,他们的文学创作起步,得益于《天津日报》文艺副刊。由于对孙犁先生的尊敬,爱屋及乌,对《天津日报》文艺副刊,一直抱有感情,只是始终不敢给他们投稿。

两位女同志是来向我组稿的,这让我受宠若惊。可惜,年代久远,我已经记不清她们二位的姓名了。只是记得说起孙犁先生和《天津日报》文艺部的关系时,那位年长的女同志说,自从《天津日报》文艺副刊创办,她一直跟随孙犁先生办文艺副刊,命运跌宕,几经周折,不久前才重回《天津日报》文艺部。这个记忆深刻,因为听她讲完后,我立刻说那您是文艺副刊的元老了。尊敬之情油然而生。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认识《天津日报》。是通过神往已久的孙犁先生,通过他的两位温文尔雅的女下属,认识并走进《天津日报》文艺部的。全国的报纸很多,但命运让我和《天津日报》这张报纸,必然得有一天联系在一起。这便是命运的神奇,也是文学的神奇之处,一张你心仪的报纸,就像一位你一直心仪的人,即使你并不认识她,但你知道她,并一直关注着她,突然,有一天和你邂逅相逢,这不是意外,而是命定的缘分。

那个百废待兴的春天下午的天津一招,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回忆。送她们两位走出小楼,走到花园里,绿意葱茏,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既是那个时代的气息,对于我而言,也是《天津日报》和我缘分燃起而忍不住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样温煦又温馨。那时候的文学,那时候的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是那样的纯净澄明,是那样的美好亲切,又是那样的遥远,像是经过了艺术加工,经过了滤色镜或美图后的一帧老照片,仿佛不那么真实似的,以至让我常常怀疑地问自己,真的曾经发生过这一切吗?

以后,我来过天津多次,却再没有在天津一招住过,也再没有见过这两位女同志。我曾经向很多人打听如今天津一招的情况,也曾经向很多人打听这两位女同志的情况。我真的很遗憾,和她们,和天津一招,都只有过这样匆匆一面,将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逝去的记忆里。

那一次,我从天津回到北京,写了一篇散文《海》。那时,还都是手写的稿子,我寄了一封挂号信,给那位年长的女同志,寄出之后好久,心里一直都有些忐忑,因为我不知道写得是否合乎要求。文章很快就在《天津日报》文艺副刊上发表了,还是个头条,并配了一幅很好看的题图(我一直认为《天津日报》副刊的题图很有特色,简洁的线条,逸笔草草,却富于风韵,在全国报纸副刊文章配发的题图中,性格醒目)。

可惜,经这位年长女同志的手,我在《天津日报》副刊上,只发表了这一篇东西。后来,我曾经打听她,听说她已经退休了。她的身材瘦瘦的,说话细声细气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很惭愧,记不清她的名字,但我一直怀念她,是她让我和《天津日报》这份有影响的报纸有了不解之缘。

在她不在《天津日报》文艺部的日子里,我和《天津日报》文艺部几代的主任和编辑,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天津日报》,如今创办已经有着70年的历史,我和这张报纸有着这70年中一半三十年多年的历史。当然,和《天津日报》悠久的历史相比,三十多年,时间并不很长,但对于我,却是贯穿了几乎新时期文学创作的整个年华。最初写《海》的时候,我三十多岁,如今,我已经年过七十。最美好的年华和最难忘的回忆,是和《天津日报》联系在一起。我已经记不清为《天津日报》写过多少篇稿子了,都是发表在“文艺周刊”和“满庭芳”版上的。每一篇稿子,都得到过《天津日报》文艺部几任主任和编辑的支持,还有他们给予我的温暖的友情。如今,他们其中有的人已经去世,有的人已经退休,有的人还在岗位上。见到他们或想起他们每一位,我都会忍不住想起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位年长的大姐。似乎,他们的性格和性情,是一脉相传的:温婉亲切,又饱含鼓励和期待,是那么的相似相近。我想,这应该算是孙犁先生的遗风绵延所在吧,这应该是《天津日报》用70年漫长岁月积淀和塑造的性格与风格吧。

我还想起了《天津日报》的记者跑到北京采访我,并写出占了报纸大半版的报道。有一年,《天津日报》还给了我一个年度的作者大奖。我不应该忘记,不仅为了表示谢意,更重要的,要珍重这一份友情,能够多写出一些好一些的作品,不辜负这份拥有70年历史的报纸。

略改动放翁一联诗句中的几个字,作为一点心意,献给《天津日报》创建70周年:津宽水远凭跌宕,天阔云深任卷舒。祝福《天津日报》!

(作者为《人民文学》杂志社原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