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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沂蒙山的回声

来源:中国文化报 | 许晨  2019年01月22日07:55

“我来了,沂蒙山!”

“来了、来了、沂蒙山、山……”

面对着高高耸立、巍峨摩天的龟蒙顶、望海楼,我站在半山腰的栈道上,双手握成喇叭形,向着云天大声呼喊。尽管嗓音并不高亢,但倾心尽力吐出一腔情感,还是显得那样激越嘹亮。随之而传来的大山回声,犹如一波一波穿透时空的强音,久久回响震荡在耳畔……

是的,我来了,亲爱的沂蒙山!我又来了,红色的沂蒙山!

作为生活工作在齐鲁大地上的山东老乡、一名有着十几年军旅生涯的转业军人,我曾经不止一次来到革命老根据地——沂蒙山区参观采访学习。每一次都是那样让人目不暇接,激情澎湃,犹如经历了一场激扬圣洁的风雨洗礼,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前不久,我应邀参加了山东作家鲁商集团创作基地揭牌仪式暨“硕秋天蒙作家行”活动,再次来到了这令人魂牵梦萦、怦然心动的红色圣地。

严格来讲本无沂蒙山,而是指泰沂山脉的两个支系——沂山和蒙山。近代以来,此地的行政区划大致归属临沂,包括沂南、沂水、费县、平邑、莒南、蒙阴、兰山、罗庄等三区九县。战争年代,这里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军民浴血奋战的革命老区,曾被称为华东的“小延安”,尤其蒙山脚下还流淌着一条长长的沂河,于是人们统称之为沂蒙山区,有时简称沂蒙或沂蒙山,并且有了“八百里沂蒙”的形容词。

沂蒙山也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古树参天,奇石林立,泉水奔涌,山花烂漫,是国家森林公园、5A级风景区,也是世界著名养生长寿之地。其核心区域分属四个县:蒙阴、费县、沂南、平邑。上世纪九十年代,临沂市有关部门根据各自不同的特点,分别取了四个“小名”,即平邑的龟蒙山、蒙阴的云蒙山、费县的天蒙山、沂南的彩蒙山,并发展富有特色的文化旅游事业,大有一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意图。

“硕秋天蒙作家行”就是来到天蒙山景区采风。它位于蒙山之阳,费县境内,自然山水奇丽迷人,人文景观底蕴深厚。玉柱峰直插云霄,望海楼登高观海,玉皇顶、葫芦崖、齐鲁地等等都有许多迷人的传说。最为激动人心的是,这里拥有《沂蒙山小调》诞生地、大众日报社旧址等众多红色旅游景点。二○一一年十二月,山东鲁商集团与费县人民政府签订合作开发协议,建设一个综合型人文生态旅游度假区。一期核心片区十四点四平方公里,已建成开业。

相比而言,我更喜爱这里的红色旅游风景线。这天上午,穿过缭绕的漫山遍野的云雾,来自四面八方的游人走进了天蒙山,走进了烟雨迷蒙的时光隧道。我们沿着崎岖坎坷的小路逶迤前行,第一个景点就是当年创作《沂蒙山小调》的白石屋村。首入眼帘的是两块硕大的白色花岗岩巨石,用红笔分别铭刻着两行大字,一块上写:沂蒙山小调诞生地 袁成隆;另一块写:深深怀念沂蒙山好地方 阮若珊。袁成隆是抗战时期抗大一分校文工团的团长,阮若珊是文工团团员、歌词作者。

继续向上行走,在一片稍微宽阔的地方,并排矗立着两座石碑:右边石碑刻有《沂蒙山小调》的简谱,金色的音符在黑底的衬托下,好像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令人心如潮涌,肃然起敬。左边石碑上则刻印着抗大一分校文工团成员的名单,以及团长袁成隆的照片及简介。在这里大家纷纷驻足,默默沉思,仿佛又回到了那风云变幻的年代……

蓦地,我发现那刻有文工团团员的石碑上,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刘知侠!哦,他曾是中国作家协会山东分会主席、《山东文学》主编。而参加此次“硕秋天蒙作家行”的我,还有李掖平、刘玉栋,均先后担任过山东省作协副主席和《山东文学》的主编,在此见到了老前辈,我们感到分外亲切!尤其今年是刘知侠先生的百年诞辰,更别有一番怀念之情。

生于一九一八年的刘知侠,是河南省汲县(现卫辉市)人,高小毕业后到省立第十二中学习,阅读了许多进步的文学书籍。一九三八年,他怀着满腔热情奔赴陕北延安进入抗大学习,因爱好文学写作,在边区报刊上发表过作品,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抗大一分校文工团工作。一九四○年左右,随部队转战来到了沂蒙山区。他本是学军事的干部,协助团长带好队伍的同时,积极创作打鬼子斗汉奸的文艺作品。

战争年代的文工团是特殊战线上的战士,一手拿枪,一手拿笔和乐器,为根据地军民鼓舞斗志、凝聚力量。正值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沂蒙根据地建立不久,日伪利用反动势力黄沙会时常搞破坏。根据上级命令,抗大一分校参加了清除汉奸的战役。文工团团长袁成隆要求创作一支配合作战、正面宣传的歌曲。当时他们驻地就在费县白石屋村,编审股长李林和团员阮若珊坐在村头大石头上,一个想词,一个参考当地的花鼓调编曲,很快就写出了歌曲《反对黄沙会》,这就是《沂蒙山小调》的前身。

朴实真诚的歌词,优美动听的旋律——“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一经传唱,立即引起了人们强烈的共鸣,在战役打响前的政治攻势阶段,出色地发挥了瓦解敌人、教育群众的作用。后来随着形势发展几经修订,成为一首讴歌家乡、人人喜爱的经典民歌。虽说刘知侠没有参与此歌的创作,可他作为朝夕相处抗大一分校文工团的战友,自然是最早熟悉并吟唱这首歌的人员之一。同时他还几乎以一己之力,挽救了词作者阮若珊和半个文工团——

“那是一九四一年冬,反扫荡胜利结束后……”几十年过去了,阮若珊深情地回忆道,“全团随校部到滨海根据地休整,途中要经过台潍公路,渡过沭河。这里是敌占区,必须飞快地通过。我是近视眼,行军中眼镜也摔碎了,因看不清路,和前边的队伍失掉了联系,这可闯下了大祸。因袁成隆主任带领的半个文工团走远了,后边掉了队的有知侠、永淮带的半个文工团和校部部分人员共百余人。就在这危急的时刻,知侠挺身而出负起全队指挥的重任……在朝阳升起的清晨,我们终于到达了根据地!‘到家了!’觉得太阳是那样的温暖,晴空是那样湛蓝,青青的麦苗是那样的可爱!大家见面后亲热地庆幸‘都还活着!’我内心深深地感激战友们的友情。知侠受到大家的赞扬,被评为模范共产党员。”

好一个刘知侠!过去在我的印象中,只知道他是一位炮火硝烟中走来的著名作家。后来我向刘知侠的夫人刘真骅老师说起此事,她动情地告诉我,阮若珊专门写过一篇纪念文章,并拿给我看。我这才知晓,原来知侠先生还是一位临危不惧、智勇双全的指挥员。在转战沂蒙山区的征程上,他不仅协助袁成隆团长带好队伍,并且采访积累了许多抗击侵略者的素材,与沂蒙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写出了一篇篇动人心弦的佳作。

除了家喻户晓的《铁道游击队》之外,他还创作了专门描写沂蒙山斗争的《红嫂》《沂蒙山的故事》等中短篇小说。后来,《红嫂》被改编成现代京剧《红云岗》、芭蕾舞剧《沂蒙颂》,作品所提炼出来的“人民群众用乳汁哺育子弟兵”的主题,生动形象,堪称画龙点睛的精彩之笔。直到今天,人们仍然尊敬地称呼拥军模范为“红嫂”“红哥”。那首“蒙山高,沂水长”的主题歌与《沂蒙山小调》一样,情深意切,激越悠扬,深深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我是从军营走出来的转业军人,又是一名从事多年编辑和写作的文字工作者,再次来到沂蒙山,宛如故地重游。踏着革命前辈的足迹漫步天蒙山,蒙蒙细雨中似乎迎面遇到了文工团的战士,心头涌来一阵阵热流。当下文坛艺苑、舞台屏幕上流行戏说、调侃,甚至是追捧“伪娘”“哈日哈韩”,缺乏阳刚之气的正能量。我觉得,这些人应该到天蒙山红色景点来感受一下,大有益处,淬淬火,加加钢,会挺起自己的脊梁。这里传承着我们事业的红色基因,回荡着唤醒大地的声声春雷。

“来,我们在这里合影留念吧!”我招呼李掖平和刘玉栋,得到了热烈响应。于是,我们三位当过《山东文学》主编社长的人,站在刻有《沂蒙山小调》和抗大一分校文工团名单的石碑前,背靠着莽莽苍苍的天蒙山,留下了一张难忘的照片,以此向已升入星空的老前辈刘知侠、阮若珊、李林和袁成隆以及当年所有的文艺战士致敬!

此时雾更浓了,雨更密了,难道是苍天有情泪眼蒙眬,在缅怀曾经的峥嵘岁月,眷念逝去的前辈英灵?

我们依依不舍地拾阶而上,漫山遍野层峦叠嶂,飘浮着一缕缕轻纱似的云雾。依山而建的村落石屋和高高的望海楼时隐时现,一丛丛尚未落尽叶子的树木在寒秋中伸展着枝丫,绿中透黄,层林尽染。而游人撑起的一只只雨伞,红的、黄的、白的,点缀其间宛如盛开在雨雾中的花朵。嗬!俨然一幅山清水碧沂蒙人家的水彩画,令人心旷神怡。

倏忽间,清脆悠扬的歌声传来:“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

啊,纯朴自然,声情并茂,“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歌声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九霄云外,飞到大山壁上再传回来,犹如天籁之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歌唱者是《沂蒙山小调》的第三代传唱人宋守莲。一年四季,暑往寒来,她时常穿着民俗服装,站在农家院里原汁原味地演唱,为天南海北的游客送上一腔浓浓的乡音乡情。不久,我们将迎来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战争年代军民鱼水深情和团结奋战的精神永远不能忘怀。

一人唱众人和,我也跟着吟唱起来。我情不自禁地站到山石上,张开双臂,昂首挺胸引吭高歌。高高的山峰,深深的峡谷,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满满的歌声、久久的眷恋和长长的情思,那是沂蒙的精气神在回响、在传承、在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