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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热爱这水落石出的一生

来源:扬子江诗刊(微信公众号) | 玉珍  2019年01月07日07:59

 

  玉珍,1990年生于南方,作品见《人民文学》《青年文学》《长江文艺》《南方文学》等,曾获第一届人民文学诗歌奖年度新锐奖,第六届张坚诗歌奖年度新锐奖,第二届小众年度诗人奖。出版诗集《喧嚣与孤独》《数星星的人》。

 

 

▍眼泪

他们说

我的眼睛像明珠一样美

那真是最高的赞美

对母亲的赞美

对心灵的赞美

对一种说不清的无法随波逐流的赞美

只有我明白这来自痛苦的赞美

只有我知道它流过多少眼泪

 

▍我并不知道

我曾有一段如此珍贵的

过往——

它们被贫穷打磨出星星的光芒

那时我躺在山坡田野中

闻大自然的香气

温柔的风从四方八方靠过来

风中的香气让人想哭

我想多年以后——

人生是否依旧如此恬静?

那些神一样的存在

浇灌了我穷人的头颅

我曾痛苦而所向披靡地

从中走过

将这一切称之为活着

我并不知道它们是诗

 

▍我爱过一双眼睛

我没有初恋,只爱过一双眼睛

那属于——精神的疯狂

他对着空蓝的海水

闭着嘴说话

眼眶里的深邃,让人心疼

那种海水哭泣时的颜色

湿润的——危险的蓝,发出触礁的

宿命的讯息

他跑起来像一只豹子,脸的雕塑反射着光影

太帅了,跑出了死亡的速度

14岁

我在一头豹的眼中学习了爱情

那是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爱过的

唯一一双眼睛

——在我这里他永远不会老

 

▍阿芙洛狄忒

最美的事物最令人绝望

最好的爱也是

但我依旧

有这两样就满足了

明亮的脸

在黑夜也是清晰的

夜越深,越清晰

就像自由

自由曾饱受束缚

但束缚远远比随意高尚

没什么可以消灭青春与奇迹

她短暂的光芒足以照彻我毕生

 

▍人从恍惚的夏日中走过

我热爱花朵的盛世,渴望声音晶莹的饱和,

如香槟涌上杯沿,流光漫过你忧悒的脸颊,

人从恍惚的夏日中走过

花朵不谢——时间不屑

悲伤的两腿动物,在意识外迈动他幽暗的步子

荒海般的人群,闭上慵懒的目光

世界在优美的猫步中,送来太阳那巨大的狼眼

 

▍蔷薇的刹那

世界打开了他的窗,光芒

拥挤着涌入,天亮得正是时候

我擦拭书桌昨夜的灰尘

白蔷薇认真望向我

它喝下的水撑开了一朵蓓蕾

十分钟我没有说话,十五分钟

我没有说话,香樟叶青翠单纯

天花板闪烁着沉默

有人从窗外走过——

一直有人从窗外走过

一枝手中的花朝向天窗

一朵花中的蕊朝向永恒

 

▍风一样的——

我爱原野上的风

爱田野上奔跑的孩子

那笑声撕扯我古老的童年

真令人绝望

总是风吹起我已经放下的东西

总是美尖锐地伤害我

 

▍奢侈

我找不到可以寄托的事物

一些美过于空旷

像我自己

一些又过于陌生

充满危险

有时我手上大把的糖果和鲜花

不知该送往哪里

我羸弱,孤僻而羞涩

在大街上埋头走路

 

真悲哀啊这么多事物被浪费

在我身上

随时间速朽

 

▍人的纯洁

人有一部分痛苦来自纯洁,

人的纯洁

一种危险的高贵

花朵般短命

却有人奢望它永生

 

▍清晨

我渴望美与伤痛的协调

玫瑰与荆棘,懂得相敬如宾

准备好白润的牛奶,

滴入栀子叶上新鲜的露珠

准备好将木桶装入初阳,

秋千上挂着藤萝花。

我认为活着万物美好而生命

将如我一样善良

爱情,这神圣的事物

需要耐心与天真,我几乎看见

在最远的地方,站着最近的你

一天就要开始了

这新鲜让你永不老去

 

▍一曲旋律到从前

我曾在一曲旋律中

再次感知到童年的雪

一种温柔的白,充满奇迹的造化

十年了——从中穿过一个时代

能够找回的记忆如此渺茫

那是时间的声音,

如田埂上压抑的男人

橄榄下忧伤的孩子

夹杂秋天光滑的酸涩

从耳旁的西风中穿过

这是种深邃的旋律

闭上眼——空气如此真实

深沉消化着整个世界

 

▍寂静的雪

世上最轻的脚,最无声的脚步

一夜间落满整个世界

我推开门

闻到崭新的清气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人们从十二月的深夜朝窗外探出脑袋

他们惊奇

他们的眼睛乌亮

仿佛这雪白世界的客人

我伸手接住几片雪

嘘,冰凉也在空气中停住

仿佛世界骤然回到婴儿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寂静来到我家门前,而我毫不知晓

 

▍家族树

家族树,枝杈繁茂像泰斗的思想

它现在站在风中

巨大的树

叶子晃动如大海的波涛

而根——我不知道

离根最远的枝叶是否还记得根在哪儿

 

▍宁静

我的一生会宁静吗?

那些微风中温柔的松林

祖先目光般的故事

会文明而优雅地将我

安放在生活平静的篮中吗?

 

如果宁静像母亲陪我直到死前

如果宁静用它柔软树枝般的手

将我抚慰

我确定将不在死亡面前大哭

当一切如花瓣在风中飘落

如此轻,毫无怨恨

我将热爱这水落石出的一生

 

▍我听见了时间

十月有独特的灰暗

雨突然下起来,又突然停止

人的声音也在萧瑟中压低,

我听见了时间之声

它差点在秋风中爆破,它忍住一些呼啸

从河岸的芦花中托举一些寒气

只有时间,那没有声音中的声音

风中摸不着的风

令更深的表达不再属于耳朵

只有它穿透过我的心

十月,聚拢着逐渐干涸的河流

一种声音正在消失

一个季节已经消失

 

▍夜像海浪般袭来

夜像海浪般袭来,盛大的

涌动的昏黑

由丛林内部溢出十一月深沉的风

我在读一本书

我到达上个世纪,会晤伤心哲人的悄然来访

夜像海浪般上升

一种全然的黑暗恍如消失

湿气在雨中下沉,大雾像移动的暗堡

而星空——

一种哲学的光明

在空中闪烁又消隐

 

▍芦苇与爱情

那里有庞大的芦苇荡

温柔的芦花在风中起伏

恍如爱情的模样

那么多的芦苇花被风衔着

飘向远方

花絮在额头上晃动

空无啊——寂静

如此难以把握

我还从没有爱过谁,我的心

石头般坚硬而固执地朝向

无用的哲学,太凛冽了

或者是冷——

我在这冷中

转眼穿过了青春

 

▍一生中的一天

 

每个夏天风中都有黄蔷薇

每天从这里经过男人和女人

 

六月的天空倒下流动的金黄

一个拼命打扇的人渴望末日般的冰凉

 

我们的对话轻柔,寂静

如森林深处的羽毛

伦理是苍老的话题,谈哲学有些严肃

 

但时间,从墙角剥落了大片的蔷薇瓣

从这里经过归来的男女

如此迅疾,火烧云烧痛了天空

 

我从阳台端进我的蔷薇花

一天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一生也将这样平庸地过去

 

▍恒久的月光

它就在我窗外,

二十多年了,

从不曾离开一米多的窗框,

而世事在风雨中善变,

云图如大海的波涛,

有几人亲眼目睹过恒久?

但我是相信的。

它是我一人的月亮,它对我知根知底

有时它落在我脸上,

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

像儿时的菜汤和煤油灯,

发散温柔的光芒,

我说,晚安我的朋友,

神灵才知道我有这么个朋友

比起善变的风云

我更信恒久的月光

 

▍虚幻的成长

哦,夏天,你绽开如我的童年

那时我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多明亮的修辞都苍白

那古老柏树的沧桑容颜,比现在更从容

从悲伤的虬枝中

送来祖先们瘦削的脸

天没有以前高了,秋天有冬天的感觉

暴雪,从四季的紊乱中复活

霜冻与寒流不再有恐惧的滋味

但我并不喜欢,并不想纪念

因为眼很久没哭了,人很久没有心疼

我怀念赤脚的抓狂般的人生

怀念那痛哭的疯狂生活,静止在墙上的

精灵般的脸

让我相信,确信

朝一种不太可能的生活

向永恒爱情默认

很多次,无数次

直到成为空无

 

▍白雪

我们的时代并不简单

数星星的人

无法从天空找到道路

恋人们不再用书信

传递爱情

声音很近,心很远

虚妄的密码

挂满冷漠的高枝

多年来我习惯了沉默

一句话

粉碎成密集的星星

而远方寒冷

只有大雪医治着苍白

只有红花安慰着贫血

我家的犁锄静默如饥饿的孤儿

等苦难的父亲从山岗上归来

 

▍永恒的星

夜风冰凉

我一人走在路上

悲伤似清亮的星儿

温柔望着我

在我和它之间漫长无涯的凝视中

是无限空洞不屈的时间

那儿有永恒孤独

但并不黑暗

 

▍抽象的季节

遍地的接骨草梭鱼草,还有文殊兰、蜀葵

白色而寂静的镇西,一河岸的蝴蝶兰

九里香离我不止九里,你距离我

犹如六月雪的香气

一个人在河边站着,孤立的六月在天空下站着

风中的罂粟像个活在尘世的人

老先生喝着葛根茶,绞股蓝气味恍惚

星罗山驮着大太阳从云中降下

孔雀草不开屏,只有死亡能让它开屏

蝉鸣如此凶猛,刺槐太白了就像哀乐

两个深爱的人在河边说着誓言

给我踏实的感觉如此抽象

那些勿忘的告别最后将会忘记

 

▍多兰布多街

多兰布多街——

在种满兰花和布匹的时光里

重新回来了,女人们像鱼一样

穿梭于花香与绸缎中

穿旗袍执花枝倚在门旁

如盛世斑斓的花瓶

我爱多兰布多街的低音小提琴

穿复古燕尾服的大叔

用琴弦拉出中世纪的旋律

落叶盘在青花瓷瓶口

火烧云烧红了姑娘的脸

我总是梦见 从多兰布多街穿过

卷发王子骑白马款款而来

他带我跑向遥远的中世纪

有时候白云猖獗,月亮像他温柔的眼睛

我站在阁楼上望天

为什么有些爱,如此隔阂又遥远

为什么一片春风也要

逼出我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