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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碓的回响(外二题)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 金山伦  2019年01月02日09:11

每当看见废弃在乡间僻静处或摆设于展厅作为展览品来见证时代变迁和渲染乡愁的石碓时,乡亲们曾经用它来磕面舂米的“砰砰”声就会破空而来,沉闷而有节律,在我的记忆深处亲切地回响。有关儿时舂碓的童谣也会飘然而至,诸如“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嫂嫂起来打鞋底,婆婆起来舂糯米,舂得喷喷香,打起锣鼓接姑娘”和“幺儿乖乖睡,妈妈去舂碓,舂得半升糠,拿给幺儿搅面汤”等童谣,氤氲着那个年代的色彩情调,久久弥漫回旋于脑际,一幕幕与石碓相伴的情景便浮现于眼前。

石碓一般有手碓、水碓(以水流的冲力作动力)和脚碓三种。我老家的乡亲们普遍用的是脚碓。脚碓利用了杠杆的原理,它是由碓窝(石臼)和碓杆组成。碓杆是由两截长短不一的较大的木头垂直相连构成的一个“十字架”。构成“十字架”的较短的那截木头的两端大小均衡,分别安放于两个圆弧形凹槽的支点上;比较长的那截木头有一端偏大,并在这端略靠顶部的位置正中,安装有一个舂杵(俗称舂头,一般是一截质地坚硬的木质材料。有的还用铁箍将舂头与谷物撞击的部位箍护着,还在铁箍内的木头上钉一些锐利的小铁片,形如牙齿),另一端的尾部就是扁平的脚踏板。为了稳固,碓窝被埋设于舂杵起落处的中心位置的泥土里,口沿略高于地平。脚踏板处的地面上挖有一个深度适中的长方形坑槽,便于用力向下踩脚踏板时,安装有舂杵的一端能扬高起来。石碓有点像一架跷跷板,又像一只展翅匍匐于地的雄鹰,一起一落的舂杵,仿佛就是雄鹰的巨喙在碓窝里不断地啄食。

在那艰苦落后的年月,山村里因缺电不仅用不上打米机磨面机,连起码的照明都靠点煤油灯。乡亲们食用的半升米一碗面全都得仰仗石碓的帮衬。因而那起起落落的舂碓声,就时时在山村里响彻。那沉闷之声,就像乡亲们为了打发劳作时的辛苦寂寞而粗着嗓子哼唱的乡土歌谣一般,凝重狂放之中略显粗朴单调与无奈,隐含着那个年代的原始笨拙之痛。

我家老屋侧面的屋檐下,就安置了一架不知穿梭了多少岁月的老石碓。我们那里土多田少,因此老石碓舂谷磕面的时候不多。母亲便用一块专用的木板把平时闲着的石碓遮盖起来,以防顽皮的小孩捣蛋和鸡刨狗撵的脏了老石碓。逢着过年过节或是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会揭开遮掩的木板,将老石碓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平素舍不得吃的谷子或糯米(舂汤圆面,糯米还需用温水浸泡滤干),撮上一升半箩的,倒进碓窝里,踩着老石碓的脚踏板吃力地舂起来,那沉闷而有节奏的“砰砰”声便震颤着石碓周围的地面响彻起来。母亲往往会安排我们帮忙舂碓、筛面、撮谷、扒碓(趁舂杵起落的空隙,用一根木棍将没舂到的谷物扒刨到舂杵的撞击点处)等,因为盼望着好吃的,我们也乐意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可能是条件反射的缘故,只要石碓声一响,一群大大小小的公鸡母鸡便会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歪脖缩颈地远远的逡巡着;也有十只八只的麻雀参杂到鸡群中来,跳动着细碎的步子,歪头晃脑地窥探、觊觎着。它们试探着逐渐地靠近石碓,捡食些洒落的谷粒,其中有些胆大的,瞅准舂碓人的疏忽,竞偷吃了筛子簸箕里盛装的谷物米粒。此时,母亲总是把一竿响篙摇拍得哗啦啦响,嘴里同时还发出“啊哦啊哦”的吓唬声,有时还会骂上几句“遭野猫抠的”等泄愤之词。鸡群麻雀们便在这吓唬骂声中飞散开去。没隔上几分钟,鸡群麻雀们又涎皮赖脸地迟疑着向石碓处靠拢过来,我们又再次的追撵。如此往复中,谷子或汤粑面才算舂好倒腾利索了。接着我们小馋猫似的守候在灶房里,吞咽着口水帮忙劈柴添火,喜滋滋地看着母亲煮饭做菜、包汤圆,恨不得早点把那些香喷喷的大米白饭和绵软可口的汤圆吞填进饿得叽里咕噜的肚子里。当饭菜上桌后,我们的吃相动作也不敢太放肆,要不然,就会遭到父母亲的嗔怪。平时父母就督促要求我们,在客人面前要守规矩懂礼貌。在那穷苦的日子里,这不仅浓厚了待客的情谊,还增添了节日的喜庆欢悦气氛。

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乡村的水、电、路都畅通了,打米机磨面机等多功能农用机械如雨后春笋般在农村普及开了。石碓这种历史悠久、标志着农耕文明的拙笨农具终于淡出了我们的生活,往往被废弃于僻静的墙角旮旯,蒙上了蛛网灰尘。但它“砰砰砰”的沉闷之声,曾经陪伴、夯实过我们的生活,如煅打、锤炼的声响一般,时时叩击着我的心房;它那不断在碓窝里啄食的雄鹰模样,经常在我的梦境里飞翔。

飞来飞去的邻居

为了美化街景,道路两边的照明灯杆上,在近4米高的位置处都整齐划一地环绕了一大簇五颜六色的塑料花。一对麻雀瞧上了公司门口灯杆上的那丛塑料花,便衔些枯叶碎草在里面做了个温软的巢繁衍后代。有一天我吃了中午饭去上班,发现公司门口的台阶脚有一小黑点在蠕动,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刚长满羽毛的小麻雀。如果稍不留神,一脚就会将它踩得粉身碎骨。我将麻雀崽捉起来摊在手心里,立即便有好几个人过来围观。有人说,先前看见一个清洁工用长扫帚捅捣灯杆上的那丛塑料花,也许是她把小麻雀弄掉下来了。我找来楼梯,把捣烂的麻雀窝修补好,再将摔到地上的三只还活着的小麻雀(有一只已摔死了)放回窝里。原来是清洁工愤恨麻雀屙屎掉在灯杆脚弄脏了路面,便下了“捣窝灭粪”的毒手。也许是被摔严重的原因,半天后三只幸存的小麻雀也相继死了。这位清洁工已是年过半百的阿姨了,即使没有儿孙满堂,应该也是儿大女成人的母亲了,却缺少母爱的仁慈之心,居然下得起如此狠手!

对于麻雀我是比较熟悉的。麻雀是喜欢群居的留鸟,一年四季都依恋在我们居住的房屋周围,有一些胆大的甚至晚上还栖息在房屋的木梁上过夜呢!每当繁殖季节到来,它们就借助人们的房屋,在屋檐或墙上找个能遮风避雨的裂隙、墙洞筑巢,孵化抚育后代,就像朝夕相处的邻居,不曾远离过我们。

记得小时候,我们那里的麻雀特别多。麻雀偷食东西,一般是先飞来几只试探情况,一旦没人追撵它们,紧接着就会飞来一群,往往一群就有二三十只甚至更多。若果任其妄为,当然会损失不少粮食。父母很痛惜那一颗颗用汗水换来的果腹之物,因此,每次在院坝里晾晒粮食时,总要给我们约法三章:一要监管好馋嘴的麻雀;二要用耙梳(一种以竹竿为柄、耙齿为木质的翻扒粮食的简易工具)间断地翻扒谷物,使其晾晒均匀周到;三是指定我们只能在院坝附近玩耍,不准跑远,如遇天气变化,要赶在下雨前把粮食收装妥当,以免淋湿。

那时年幼顽皮,常常把父母的叮嘱抛置脑后,跑到离院坝很远的地方去和小伙伴们玩耍,为此挨了父母的不少打骂。自己犯错不但不正视,反而把挨打的原因一并归咎于贪吃的麻雀。为了惩治讨厌的麻雀和找寻些乐趣,曾和小伙伴们采用精心自制的弹弓、捕鸟套、罩子等“武器”抓捕麻雀。这些捕鸟工具都是我们自己动手精心制作的,如果“武器”制作得棒,还可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显摆,感觉特自豪特有面子。

捕鸟套大多是我们冒险(扯马尾时容易遭马脚踢嘴咬)从马尾巴上扯来优质的马尾毛,辅以麻丝织就而成的。一铺捕鸟套的圆圈形活结套子一般有十多个不等,以马尾毛绾成,圈与圈之间几乎相挨,整齐地连缀在一根细麻绳上。选择鸟喜欢出入的地方,把捕鸟套的细麻绳拉直后两端拴固在树枝上,稍加伪装掩饰,捕鸟套就算布置妥当了,然后就把鸟引诱、追赶集中到这个布设有套子的区域。其中一些鸟难免粗心大意,一不留神脖颈就闯进了套子里,越挣扎套得越牢,乖乖地束手就擒。如发现及时,赶快给以解脱,被捕的鸟(麻雀)兴许还有活命,但大多因脖颈被勒解救不及时而窒息死亡。

弹弓制作起来比较容易。首先从树林里砍来适合的树杈,用刀将其剔削光滑后,把一张宽窄适当的包皮(用于放置石子、泥丸)连接在一条弹力极强的胶带正中,再将胶带两端绑固在树杈的两根桩头上即可。童年时觉得用弹弓打鸟是一种很具刺激性的乐趣,最能突显捕鸟的身手,那时的我们曾用它进行过比赛,以打得多打得准打得狠为荣。一般用弹弓打到的鸟(麻雀),不死即伤。

有时还用罩子捕麻雀。这种方法简单好使。先用一根一端系上长绳的小木棍(系绳的一端着地)将竹筐、箩篼之类器具支撑倾斜起来(底向上口朝下),使其口与地面形成一个夹角空间,再在其能罩住的地面内撒上麻雀喜欢吃的米粒后,把系在小木棍上的绳子牵拉到人隐蔽藏身之处,然后等待麻雀来捡食米粒,一旦时机成熟,立即拉倒支撑的小木棍,罩子(竹筐、箩篼)便即刻罩之于地,来不及飞逃的麻雀就成了罩中的俘虏。此种方法捕到的麻雀几乎都是活的,出于好玩,我们最初曾试着将这些麻雀笼养起来,不知是照料不周还是啥缘故导致,几乎都死了,过后就没再饲养。据老人们讲,麻雀成鸟性子倔气性大,自由散漫惯了,受不得半点约束,一般是笼养不活的,即使喂给它山珍海味,它也坚守气节,不吃不喝,直到饿死撞死或气死为止。除非从雏鸟开始喂养,方可笼养成活。

我们捕到的鸟,一部分用于喂猫、送人,其余的都进了自己的肚子。我们那时对麻雀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不仅夺其命食其肉,还把捕鸟当成了乐趣。与清洁工阿姨相比,残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当时没意识到这种所谓的乐趣是一种伤天害理的野蛮行径。渐渐地麻雀越来越少了,翻晒粮食时也不用人看守了,因为已经很少有麻雀来院坝光顾了。

麻雀为什么会越来越少?1958年全国几乎所有地方都全民动员,对当时被列为“四害”之一的麻雀进行大势围剿,因此其数量急剧下降,后来麻雀得到“平反昭雪”后,数量又迅速地增长起来,但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其数量又呈持续锐减的趋势。究其原因,主要是各地耕种土地的人在田间地头大量施用各种高毒的有机磷农药和除草剂,且使用剂量和频率都在逐年成倍地增加。麻雀每年3-9月分处于育雏期,而这段时间恰逢农药使用的高峰期。育雏期的麻雀喜食庄稼地里的昆虫(害虫),由于农田中的害虫中了农药的毒,麻雀成鸟或幼鸟吃了含毒的害虫就会中毒而死,雏鸟因失去父母抚育也饥饿而亡。经研究还发现,即便麻雀没有捕食中毒的昆虫,只是吞食污染了少量有机磷农药的杂草种子,也会削弱麻雀的体质与繁殖能力,导致麻雀患上厌食症等疾病,最后慢慢死去。其次是人居环境的改变,破坏了适合麻雀做窝繁殖的栖居地。现在大部分新建房屋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不像以前的老式房屋,麻雀能在草檐、土墙缝、瓦片间的空隙里找到适合做窝育雏的地方。另外农村适合麻雀做窝的草垛也少了,麻雀已经处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生存困境,加上大量的人为捕杀,数量自然就越来越少了。就像被清洁工阿姨捣毁的那窝麻雀一样,它们实在是找不到适合的墙洞、瓦缝后,被迫改变了传统的选址习惯,才在灯杆上的塑料花丛里筑巢孵化抚育后代的,没想到还是遭遇了不测。

现在的很多乡村,以前那种电线上、房屋团转到处都是麻雀翻飞欢鸣的景象已经很少见了。其实数量锐减的鸟很多,只是麻雀与我们邻居似的朝夕相处,族群数量又庞大,因此它的锐减对我们来说感觉比较明显强烈罢了。像以前很多常见的喜鹊、乌鸦之类,现在也很少见其踪影,尤其是乌鸦,在我们这儿好像绝迹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其声见其影了。

最近看到了一首标题为《老家,屋檐下的那群麻雀》的诗,全诗通俗易懂,表情达意真挚动人,读后颇能引人共鸣:

老家,屋檐下的那群麻雀

全是我的老邻居,旧相识

我是它们

远在他乡的穷亲戚

它们辛勤地劳作

养育一代又一代儿女

长大,飞出去,又飞回来

依靠在一起

捱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

我宽容了它们,曾经偷食我的谷子

并请求它们原谅我,青春年少时

对它们鲁莽的伤害

想到它们,每天

成群结队出去觅食

我是多么期待

内心的田野,长出籽粒饱满的稻谷

对这首诗歌,诗评者安澜作了这样的点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农民工诗人姜继德,远别故土,远离亲人,在异乡打工谋生。也许是对家乡的不舍,也许是对亲人的思恋,在那种流离和苦楚的煎熬里,让他没办法用呐喊,或者是歇斯底里去发泄,只能用诗歌去述说,去感怀,所以,当人们在读《老家,屋檐下的那群麻雀》这首诗歌时,隐隐有一份感动和善良的愿景。

我们都知道麻雀是留鸟,即使环境再严峻,现实再残酷,它们依然对故土不离不弃,用它们强大的吃苦耐劳精神和任劳任怨的品行,践行着对生养它们的那块土地的眷恋与忠实。这是作者在这首诗歌里,昭示给我们的一份刻骨铭心的对乡情要感恩,对亲情要善待的箴言。这首诗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从灵魂深处,寄托了诗人对这份乡情浓郁的依恋和崇敬。

对同一首诗,不同的读者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对这首诗歌,除以上点评所及之外,我还体悟到了弥漫其中的罪孽感与忏悔、怜悯之意以及期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心愿。在乡间长大的诗人,选取了一个独特的视角,以贴近乡村生活的“麻雀”入诗,以“老邻居”“旧相识”“穷亲戚”作喻,一下就戳痛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于是曾经熟悉的乡村生活情景历历在目,那时的我们对忠实于乡土的麻雀都干了些什么?

以达尔文的进化论来观照人类,灵长类动物中最高级、进化得最完美的就是人了,但人类嗜好暴力的劣性似乎没有改进多少,靠拳头或武器来杀戮、降服同类或异类的残忍事件总在这个地球上不断地发生。人类用智慧创造出来的武器,很多时候是把双刃剑,在争取自己利益的同时,不仅祸害了对方,也殃及了自己。现实生活中如此恶性循环的事例实在不少。

对于邻居似的麻雀,我的心愿同农民工诗人姜继德的一样——期待人们“内心的田野,长出籽粒饱满的稻谷”,让这些和我们同住一个地球村的雀鸟们家有所居、温饱无忧。

记忆中的水碾房

离我家不远的雨淋河谷里有一片酷似“桃花源”的田坝。坝子上阡陌纵横,土地平旷肥美,水源丰沛,日照充足,海拔又比较低,是盛产水稻、油菜、果蔬的好地方。坝子两边的山脚下稀稀疏疏地住了几十户人家,四季长流的河水从坝子中间缓缓流过。雨淋河是乌江的一条小支流,在它的岸边有一处集碾米、磨面、筛面粉为一体的加工坊,我们习惯称它为碾房。碾房有两间独立而相邻的土墙草顶房,较小的一间安置有水磨和筛面粉的摇筛,比较宽大的一间安装了一架笨重的水碾,墙角处还置放了一架方便大家扇簸粮食的风簸。

在打米机、磨面机还没普及的年代,这处碾房对生活在它周边的人们而言作用可大了。方圆几公里的住户经常人背马驮地运粮食到这儿来加工,遇到逢年过节,还要排队等候呢!至今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仍感亲切、温馨。

加工房外面,时常拴着驮运粮食的马匹,当马抖脖扬鬃时,佩戴于它们头、颈上的铃铛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加工房里,憨厚、圆实的石磨,在水力的作用下,不厌其烦地旋转着,雪白的面粉从两扇石磨咬合的缝隙间徐徐地飘洒而下;筛面粉的摇筛不停地摇荡、撞击着,发出有节律的声响;笨重、古朴的水碾,循规蹈矩地在碾槽里周而复始地绕着圆形的轨迹碾压着谷物;照管加工房的伙计穿着飘满面粉尘的衣服,忙得像风一样窜上窜下;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们,追逐嬉闹着在大人们的胯腿间窜来绕去。面粉飘溢的馨香混合着稻谷被碾“熟”后散发的醇香味儿,沁人心脾。即使离碾房几十米远,也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浓郁气息。

小时候我有个要好的伙伴小勇,水性特棒,堪比《小英雄雨来》那篇小说里的主人公雨来。他经常从高高的河岸上向清澈的河水里扎猛子,为了显示其能耐,还从河底取块石头背在背上,像只蹬动着四条腿的青蛙一样自如地游出水面。他不仅会狗刨、仰泳、侧浮,还能高举着双手直立于水里,把荡漾着得意的笑脸露出水面,仅凭脚的驾驭就能在三、四米以上的深水中漂移很远。他把这种难度较高的立浮功夫美其名曰“踩假水”。有次我俩感觉在河里玩腻了,他突发奇想地提出要去碾房地底下乘坐一下带动水碾转动的水车。来到碾房时,正好没人在,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块用于截断水流的大木板从水渠里抽开。趁水还没冲到水车前,我俩已迅疾地跑到水流冲击水车的入口处,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碾房的地底下,稳稳当当地巴在了水车的辐条上。原来碾房下面有一个用石头拱砌的能容水车转动的穹形小空间,那架由许多辐条组构的水车的圆形面与地面平行。当水流冲到水车上设置的那些木方格时,固定水车的那根穿入碾房内与水碾相连的立轴就转动起来了。因没人用木板截断冲击的流水,水车无法停下来,头顶上的碾房内隐约传来笨重的石轮子在空碾槽里滚动的响声。我俩巴在水车的辐条上半点也不敢动弹,被水车带着一圈圈地旋转,渐渐地感到头晕目眩起来,刚开始爬上水车时的兴奋劲儿一扫而光了,代之而来是后悔和恐惧,生怕摔下后被水车致伤酿成不良后果,于是冒着被流水淋湿的危险,小心翼翼地蠕动着靠近水车的边沿,伺机从比较宽敞的排水口处毅然跳下了水车,奋力爬出地面,躺在河边的鹅卵石上休息了一会儿,眩晕欲呕的症状才消失了。恢复平静后,我俩赶快用那块木板截挡了冲击水车的流水,在碾槽里疯狂滚动的石轮子才停了下来。至今回想起来,还心存恐惧。由于当时天真顽皮、年幼无知,仅凭兴致作为而不考虑后果地干了一件多么冒失危险的傻事啊!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随着时代的进步,打米机、磨面机慢慢地普及开了,来碾房加工粮食的人日渐减少,后来水磨房关闭了,只有那架古朴的水碾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才停用。到我刚读中学时,乌江水电站开始蓄水发电。大坝拦截起来的水把雨淋河两岸的农田、沟渠、道路、果树、农户们搬迁后残留的房舍全部淹没于水底,以前熟悉的景象完全消失了,蜿蜒的雨淋河谷已融为乌江水库万顷碧波的一部分。乌江水库的水会随季节的变化而消涨,每到枯水季节,淹没的水消退后,仍见雨淋河依然流淌,水碾房早已垮塌沉没于泥浆之中,只能依稀找寻它留存于我们心中的一些记忆。儿时的伙伴小勇,自从他家从雨淋河边搬走之后就杳无音信,前段时间在农贸市场偶遇他的侄女,一打听,才知他竟然已离世二十年。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我顿时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抓挠着,由然而生颇多无奈的人生感慨。

金山伦:笔名山泉,贵州省息烽县鹿窝镇村民,作品散见《中国诗乡》《贵阳诗词》《开磷文艺》《西望》《息烽宣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