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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吸纳与给予

来源:文艺报 | 曹文轩  2018年12月26日09:27

开放是改革的重大举措,正是这一历史性的策略,才有40年改革的不断进行。我们甚至可以说,若没有当初的开放和后来的不断开放,“改革开放40年的辉煌历程”便不可能成为今日之国人的荣耀话题。正是开放,使我们看到了世界,也使我们看到了自己;正是“他者”的赫然逼近,使我们在沉重的对比中产生了强烈的改革愿望。开放带来了更大的开放,而更大的开放使改革不断地推向全面和纵深。

中国文学当下格局的构建,与中国文学不断置身于宏阔而深邃的国际文化背景密切相关。由于历史、地理位置、民族心理、社会性质以及语言诸方面的原因,差不多到19世纪末,中国文学还独家经营地处于单元的文化背景之下。五四运动以后,中国文学才真正打破文化背景的单元性质,才渐渐被世界注意,也开始注意世界,外国文化才真正开始对中国文学发生越来越深刻的影响。

广博的外国文化一旦与悠久深厚的中国文化结合,产生了丰富的艺术营养,使中国文坛充满了生命气息。应当说,没有单元文化背景的打破,就没有一部洋洋大观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然而,因为各种各样内在和外在的原因,后来我们却又逐渐关闭了对外开放的大门,在很长一段时期,中国文学在一片可怕的孤独中徘徊。这种形势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当代文学的价值创造,使我们再一次丢失了在世界文坛的话语权。

改革的关键性一步就是毅然决然地将国门对外打开。国际文化的输入一夜之间开始了。首先,作为沟通东西方文化的重要媒介之一的书籍,得到了大量翻译出版。中外交流碰撞的机会增多,加之信息传递手段的日益现代化,这一切,使国外各种流派的哲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学等等,来势凶猛,争先恐后,源源不断地输入。当今世界的各种大思潮,几乎无不波及中国。

国际文化影响了中国原有的生活秩序和节奏。时空意识的改变、新的行动准则的出现、伦理规范的再书写、若干新的生活观念的实际运用,这一切,都与外来文化的冲击有关。萨特的“存在主义”、亚当·斯密的“一只看不见的手”的理论、弗洛伊德的“里比多”学说……大量的人类先进思想在这40年间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国,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国际文化甚至对我们的思维方式也发生了影响。两千多年封建主义的精神桎梏,造成了可怕的思维定势。从某种意义上讲,整个民族都面临着痛苦地打破思维定势的历史重任。进入80年代以后,国外各学科的研究方法给了我们很大启发。这些出人意料的研究方法,使人产生了一种思维活跃的莫大快感。结构主义、系统论、信息论等,一反传统的研究方法,而用一种全新的方法对对象进行分析,使人们看到了许多过去不曾发现的事物间的奥秘。国外思维科学理论的进入,对我们的思维产生了直接的影响。我们对思维有了若干前所未有的认识:思维质量直接关系到一个民族的素质和一个国家的发达程度;世界的竞争实际上是一场思维质量的竞争;只有提高思维质量,才能不被竞争所淘汰。为了生存和发展,人类在不断地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人类的思维被一整套概念、观念拘束着,它戴着深重的镣铐。若要前进,若要有新的发现,必须打碎心智的枷锁。一个人只有在他的思维永保弹性的情况下,才可能有创造力。因改革开放,在古老的中国土地上,正悄悄地进行着一场深刻的思维变革。

国际文化对中国文学本身的影响当然是十分深刻的。而其中外国文学对中国文学所发生的直接作用尤为深刻。夏多布里昂的高贵情调,茨威格、劳伦斯的心理描绘本领,海明威特有的简洁文体,乔伊斯的意识流,詹姆士的氛围制造,塞林格的叙述口气,艾特玛托夫作品中的优美旋律,拉美的梦幻现实主义,更是对中国文学影响巨大。

改革开放使中国文学开始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崛起。40年,中国文学在这样一个由我们自己主动接受而不是别人强加于我们的国际文化背景之下,开始了它的黄金时代。

40年的实践经验和取得的丰硕成果,使我们上上下下形成一个共识:中国文学倘若要发展,就必须处于宏阔而深邃的国际文化背景之下。我们清醒地认识到: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个“知识爆炸”的年代,世界各民族已经不再适宜像若干年前那样仅仅凭借自己本身的经验生存下去。各民族需要凭借世界性的、人类共同创造的庞大而丰富的思想库、知识库。当今世界,有的国家之所以发达的一个奥秘就在于迅捷地利用全人类在苦难和奋斗中获得的全部经验,创造令人瞩目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我们没有理由不利用全人类的知识强壮自己。中国当代文学同样没有理由不把自己放在一个宏阔而深邃的国际文化背景之下。我们需要经济、军事的强大,也需要文学的繁荣。而今天文学的繁荣是不可能在孤独中实现的。

随着改革开放,我们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郑重地思考“世界文学”这一观念。世界上不存在一个只是被他国本民族所能理解而世界无法理解的伟大作家。作为具有几千年文学传统的中国当代作家,有责任与世界各民族的作家一起,给人类创造最优秀的精神财富,并且应当通过自己文学的优质,对国际文化发生影响。他们应当站在世界文学之巅。大度、智慧而有原则的吸纳,加之改革开放带来的国家政治地位的提高和国家经济实力的空前增强,我们在国际文化浪潮的反复冲击之下,同时很出色地做到了保持文学的民族的特殊精神。

在我们足够吸纳了世界之后,现在到了我们谈论给予世界的时候了。一个因改革开放而日益强大的中国,使我们现在可以有信心有力量说出:中国文学要义不容辞地参加世界竞争;中国当代文学应当走向世界;既吸纳又给予,也许才是更完美的格局。我们做到了,是40年改革开放让我们做到的。我们这个民族因多灾多难而积累起来的特有的生存经验和生命经验无比丰厚,中国作家正以中国文学特有的美学态度和方式,向世界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任何想象力都难以达到的无与伦比的中国故事,而这些故事的底部蕴藏着的却又是人类存在的基本状态和共同精神。

如果我们坚持更加开放的态度,相信世界总有一天会克服偏见、语言等障碍,用公正的、欣赏的目光,更加心悦诚服地看到东方世界的中国有一块崭新的、并越来越充满生机的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