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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文学》2018年第8/9期|白莹:护林点

来源:《黄河文学》2018年第8/9期 | 白莹  2018年12月24日08:32

冬日里的棉柳台峡

午后,天气格外晴朗。一场雪后,云仿佛有些累了似的懒于再露面,只留下一碧如洗的天空,天天干净得有些寂寞。虽然时值三九,却总觉得风里已经隐隐有了春的讯息,一阵又一阵,掀动阵阵林涛,唤醒着沉睡的大地。

护林点上的日子,已经单调到了极致:驻点,巡山,简单的两餐。好在有电视,新修的护林点保暖性能也很好,所以,闲暇的时光里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电视,也算得上是寂寞日子里的一种小幸福。庙庙台护林点,是坐落在泾隆公路沿线野荷谷景区入口处的一个护林点,驻点护林员虎保平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牌护林员了,漫漫的守林岁月,将他浸渍打磨得沉稳少言,也成了大山最忠诚可靠的守护者。马涛是一个刚刚分配来的大学生,青涩稚嫩的脸庞尚未被六盘山的风霜浸染,从而显得白皙清秀,问他是否适应这种护林员的生活,他微微一笑,只说:“还可以。”对于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一切,自在不言中,人生的历练刚刚开始,即使苦,又岂能轻言。

这只是一次常规的查点巡山。新年伊始,一场瑞雪普降六盘山区,惠润万物,让前段时间焦躁的人心和干渴的大地祥和安宁了下来。今天我们和点上的护林人员一同前往棉柳台峡。许多年来,我们一直习惯于叫它草沟。

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进入到这个山谷进行幼林抚育时,很是被这里遍野的蒿草惊到了,我实在不知道漫漫岁月在这野荒之地到底囤积了多么富足的养分,竟能让它们长得那般恣意疯野,一棵棵壮硕得像要去探天,个头小一点的人钻进草里去,只要不吱声,还真不容易找到。漫滩的草以汹涌之势,成为这里的统治者。这就是我对草沟的最初印象:一个草的王国。我们挥动镰刀割呀割,山谷里的草,被我们一片片撂倒,一棵棵幼苗,挺着小小的身躯站立出来,舒畅地沐浴在阳光下。后来,我们西峡林场的职工们每年数次进入到这里,春季植树,夏季幼林抚育,秋季进行防火通道杂草的清除。镰刀钝了,就着一弯清清的溪水磨一磨;人乏了,躺在路上展一展腰;雨来了,撑一柄野荷叶当雨伞。

春季造林时,在一些河滩砾石地段,先挖好造林坑,然后用车从别处运来土,对小苗进行栽植填埋,这些小树苗大多不负我们的厚望,努力扎下根,努力成活,年年拔节,一年又一年,树苗渐渐长大,渐渐郁郁成林。当年满山谷任性的蒿草,渐渐拘足敛步,退出了林地。如今,这条山谷里由云杉、桦树、油松、落叶松等各种树种混交而成,长长的林带,覆盖着整个山谷,只留下一条蜿蜒探向山谷深处的土路,和从山谷里潺潺而出的一条清浅溪流。虽然时至隆冬,小溪却仿佛全然无视这个季节的严寒,兀自从容流淌,与道路就像两个不能携手又若即若离的恋人,不时地交集又倏然分开,从整个山谷穿行而出;树木们都以铁灰的冷峻,蓄积着春天勃发的能量。山谷幽深冥寂,夏天里满山谷婉转啁啾此起彼伏的鸟语,随着严冬的到来,也一并失语般地冷寂了下来。洋洋洒洒了几日的雪,如今踩上去也只有寸许厚,这令我们都有些失望。我抬头望望山顶亮灿灿的阳光,觉得都是它掳走了原本丰厚的那一层雪,却又突然间恍悟过来:其实大地本已焦渴难耐。踩着这样一层薄雪,我们又开始讨论天气预报,开始期盼下一场雪。对六盘山浩瀚林海守护的不易,便在我们对一场雪的期盼里,被品出了千般的滋味。

走到路的尽头,在一片开阔的雪地上,布满了动物杂乱的脚印,同事张军在一串猫步状的脚印跟前停下脚步说,这是豹子的脚印,看样子这只豹子最近一直在这个山谷里出没。看来这人迹罕至的山谷,已经是动物们最安稳的家。一只松鼠从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跑过,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替它感到不安,它是我们在山谷里看到的唯一的动物。

场长樊亚鹏和马涛在对华山松种质资源原地保存林样地进行定位与构图时,重重摔倒在冰上,艰难站起来后他感慨地说,这要是小年轻的时候,一骨碌翻起来一个奔子又跑远了,到底是年龄不饶人了。踏雪巡山,跌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拍拍身上的雪,我们又继续前行。想起他站在场办公室窗前,看着外面朗朗的阳光晒化了一座座山头的雪,喃喃自语道:“看着外面,咋就这么心焦呢。”我知道,他和我们许多身处大山深处的六盘山务林人一样,肩上有沉沉的担子,内心有深深的牵挂,牵挂着远处的妻儿,却又时刻也不敢松一松肩头的重担。

造林难,守林也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风干物燥的冬季,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份沉甸甸的隐忧和责任。一场瑞雪,陡然间恩润了一切,踏雪走在这静谧的山谷里,风虽凛冽,内心却柔润祥和。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一次常规的巡山,走出山谷时,回望来路,雪地上印下了我们深深浅浅的脚印。路边的小溪,依然涓涓而行,我不知道要怎样的无畏,它才可以走得这般的坚定从容,相较于人心对生活的畏怯,我常常对河流充满了敬仰,它有目标,有方向,就算走再多的弯路,却从不迷失自己。

米缸山下播绿记

每年初夏的育苗工作,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大事。早上七点多钟我们已经到达离场部十多公里的二台苗圃地。山谷里晨风清凉宜人,天空蓝得像是刚刚被擦洗过;此起彼伏的鸟语,清澈如露珠;岩生忍冬小小的淡紫色的花朵正在吐蕊,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我们差不多已经站在米缸山的脚下了。米缸山是六盘山的主峰,南北走势巍峨高耸,山的东坡落叶松林浩瀚如海,那是西峡林场的前辈们历尽艰辛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营造起来的。如今站在山下仰望过去,峰峦苍翠,林海茫茫,针叶林与天然林林相迥异,林界清晰,却又融接为一体,像穿在大山身上一件裁剪合体而又别致的绿罗裙。山谷幽深宁静,除了清脆的鸟叫声,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在2017年绿盾行动中,山上唯一的一家人也迁出了这里,人间烟火的气息,便彻底从这座山谷里消弭了。近些年人为对大山的干扰得到了有效遏制,前些年被破坏的植被又逐渐得到了恢复,如今山上的天然林也是密密层层,使我们不得不感叹大自然惊人的自愈能力。

我们的到来让山谷里热闹了起来。从车上卸下种子和工具,我们就马上开工了。今天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份工作任务,每一份任务都是育苗工作中不可或缺的环节;今天也没有职位的高低之分,所有人都要听从技术员的调遣,她是今天的总指挥。

育苗工作最能检验一个团队的协作精神,在这个作业流程中,大家忙忙碌碌却又井井有条:开沟、撒种、覆土,各司其职,一气呵成。自从走上这个工作岗位,大家就开始从事育苗工作,一年年过来,个个都成了行家里手。这是近几年新开辟出来的一块山地,土质并不好,属石块较多的杂质土壤,要把这样的一块地整饬成平整松软的苗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但要把土里大大小小的石块用耙子细细搂出来,还要把它们彻底从地里清理出去。从林畔筛出来的用来覆盖种子的森林土,也是女职工们用袋子一点一点背到地里的。这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活,实际干起来,若不是亲自劳作,真的是没法理解个中的艰辛。所以育苗前期的准备工作,要付出女职工们更多的辛劳和汗水。

另有人员正在紧锣密鼓接微喷水管,育苗一经结束,浇水要马上跟上,经过催芽的种子大多已经露白,若在干土里经过长时间暴晒,会导致种子回芽而影响出苗率。大家心里都鼓着一把劲,所以育苗进度也很快。西边的山头上飘过来几朵闲云,朝忙忙碌碌的我们张望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飘走了。日影一点一点朝我们的头顶移过来,长时间重复弯腰的动作,大家的腰都有点受不住了,脸上渐渐有了倦容,有些人开始舒气展腰,有些人开始嚷嚷腰疼,但育苗工作向来是一件辛苦又开心的事,接踵而来的笑声又冲淡了疲惫。腰疼,那就忍着,谁让你不把腰放家里呢——相互之间的调侃和打趣是最能解乏的。

午餐很简单,蒸馍就榨菜,还有白开水。开水是二台护林点供应,驻点护林员马连成是一个行将退休的老牌护林员,在这个点上已经十多年,由于管护人员紧缺,他是这个点上唯一的一名护林员,独自守护着这片林区。看到我拍照,便乐呵呵地说,多给我拍几张。我知道,在大家心里,自己的工作太过平凡,没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但是,正是这一个个平凡而又普通的岗位,支撑并筑牢了六盘山区的森林资源安全屏障。

风来了,一阵吹得紧似一阵,唤醒了阵阵林涛,草木们也随风舞动,像在普天狂欢。日影在移动,时光在奔走,地塄上一株株白色的绣线菊热烈地摇曳着花球;山洼里地埂上像繁星一样缀满白色的野草莓花和黄色的蕨麻花,每一丛叶子都在合力擎起一朵朵小花,每一朵小花的脸庞,都在灿然仰望着太阳。风来,它们欢舞,风去,它们静默。像是听到了风的召唤,云也渐渐聚拢了过来,太阳躲进了云层,山谷里变得阴凉起来。

就在我们休息的当儿,我听到了一种很好听的鸟叫声,那鸟儿叫得抑扬顿挫,像在练美声。马玉萍和张军说,这里因为连年进行叶蜂防治,鸟相对要少得多,墁坪那成千上万只鸟雀飞起又落下的场景,你是没见到,就像一阵阵劲风,呼呼地从林际刮过,所以那里的叶蜂虫害,这几年也不治而愈了。我知道,在今年的森林资源二类调查工作中,他们踏查了西峡林场近十一万亩林区,做了大量非常辛苦的外业调查工作,进一步掌握了整个林区的情况,为我们更新森林资源档案提供了翔实的数据。虽然说那项工作很辛苦,但常常能领略到别人难得一见的大自然的壮阔之美,所以自有别人不能体会的快乐在其中。

育苗进行了一多半,我们停了下来,开始给育好的苗床盖遮阴网。桦树种子的顶土能力比较弱,种子播撒下去之后,只覆盖了薄薄一层土,容不得暴晒。盖好遮阴网,浇上水,种子们就可以在这张舒适的“席梦思”上美美地睡上一觉了,待哪天睡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伸一伸懒腰,然后相互招呼上一声,就纷纷把小小的脑袋从土里探出来了,然后一天天长大,一天天长出叶瓣,待它们有了直面风雨阳光的能力,我们就会掀去遮阴网,那时,它们一定会惊呼着,舒展小小的叶片,来拥抱这个世界。

下午,育苗工作早早结束。风慢下了脚步,太阳也钻出了云缝。微喷管已接好,细雨般喷洒的水滴迎着西斜的阳光开始滋润这块土地。我爬上山洼,坐在树荫下,眺望我们的苗圃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挥洒汗水,我们付出辛劳,我们播下希望,我们那小小的初心便是:秋来能收获万千绿苗。清凉的风从米缸山上吹过来,吹动绿波荡漾,吹来了丝丝的寒意。终有一天,这些种子会长成小树苗,会被栽植到有待绿化的山川峁梁,或是被移植到一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在那里扎根、成长,撑起一片绿荫,携送一缕清凉,而每一片随风而舞的叶子,是否都会保留着一份最初的记忆——关于这座山谷,关于我们这一群人,关于这一块孕育了它们的土地?

行走在雨季

连日大雨,将泾源下得盆满钵满,河流们都势壮了起来,暴涨喧嚣,泥浪滔滔,仿佛在酣畅淋漓地用一种让人惊心的气势,以雪近些年来细弱无声行将枯竭的惭怯之耻。作为大地的血脉,河水再次轰然搏动,六盘山区一度贫血的肌体,逐渐在康复。每一寸土地都吸足了水分,每一片叶子都挟裹在氤氲的湿气中。泾源,这个湿漉漉的名字,再度变得丰盈与润泽。

难得雨歇一日,暴涨的河水也有所回落,低垂了多日的云,向高天上散去,透出薄薄的阳光。趁着这个空,我们驱车到各点及林区进行汛期隐患排查。行至大南沟口,见已经干涸断流的大南沟河沟里一股黄浪滚滚而出,与香水河主流汇集,遇到桥洞淤塞,便漫滩横流,占据了整个河谷。通往大南沟林区的道路已经被冲毁。大家带着工具下到河里,开始合力疏浚水路,清理桥洞。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张也光着膀子,和大家一起蹚在冰冷的水里。林场是个大熔炉,任是谁到了这里,年深日久,都会被锻造成一块好钢。这些年轻的大学生,就像一棵棵嫩苗,虽然还未在这片土地扎下根,却已经有了去迎对风雨的胆气。水把各路的泥沙杂物都汇集在了桥下,六个人奋力疏通了近一个小时,怎奈桥洞堵得太实,水流又太大,大家只能作罢。张副场长说,本来钻进桥洞下端清理更容易疏通,但因为水流太大,一旦疏通,人势必将被水流冲裹而下,太危险,只能等水势再小一些。回到岸上,大家都直呼:水凉日踏了。

前往高山点五锅梁途中,我们一路留意沿途的香水河,见河滩里十多年前我们运来客土栽植下的各种树苗,如今都已郁闭成林,将香水河深深掩映在树丛中。在这连日的大雨中,林区并未见到严重的水土流失以及河流改道等情况,森林涵养水源的功能在汛期中得到了很好的验证,我们六盘山务林人六十年来的艰辛付出,已得到大自然丰厚的回馈。

五锅梁山高路陡,在这个季节,最容易造成山体滑坡。蜿蜒盘旋的公路像一条灰色的飘带,一路飘向山顶,飘进了云里。路上有养路工正在清理零星落下的碎石,前几日滑落在路上的大面积的石堆,已被他们清理干净。崖下不知哪一刻便会有滚石落下,而他们依然一如往常埋头在路上专注地干着活。这些一线公路人和我们一样,都在各自平凡的岗位上担负着重责和使命,用一把铁锹、一把扫帚写意着平凡的人生。

五锅梁冷风侵骨,瞬间就将人吹了个透心凉,时值盛夏,而我身上的棉坎肩远远不足以抵御这里的寒冷。五锅梁护林点房屋虽然修建时间并不长,怎奈这山口的风太过劲烈,常常以席卷八荒之势,横扫山头,加之连日大雨,导致护林点上的防火宣传牌、林界牌倾倒,屋脊、檐瓦碎落,裂缝的院墙也岌岌可危。不一会儿,到大慢坡带水的护林员也回到了点上,因山上唯一的一处水源枯竭,他们的饮用水只能从山下运来。从摩托车上卸下装满水的塑料桶,大家又合力将沉重的宣传牌抬进了院子。不一会儿,被召集的护林点维修施工方随即赶来,进行现场查看商榷。护林点是护林员在点上的安身之所,基础设施的保障是对护林点最基本的要求。

从山上下来时,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愿景,那就是随着现代化科技的不断进步,在未来可以实现更为高端、严密以及人性化的森林监管措施,使林业管护真正实现传统管护向智慧管护的跨越,从而把护林员从几近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中解放出来。而“无人机巡查”便是在这个领域迈出的一大步,对未来,我们充满了希望。

进入洪沟一路纵深,更是青峦拔翠,浓绿扑面。在通往野荷谷的路上,野荷盈盈,林荫夹道,仿佛行走在一条绿色的隧道里。同事刘军说,他刚刚调到西峡林场时,这条路上方还是开阔的,如今都快被树遮严实了。我想树大概和人一样,也喜欢相依相生,年复一年,枝叶互探,渐渐造就了这一路天然凉棚。刘军来西峡已有十六个年头了,十多年的岁月,自是沧桑之变。一转念,那些已远去的时日,如回浪般,在心上打了一个过儿。记得以前刘军每次来场里,总说在护林点上待的时间长了,觉得自己的语言功能都退化了,只要见着个人,就觉得兴奋。言语间透着的酸楚和无奈,让人黯然伤怀。如今的他,持重稳健,那些感性而又略带稚气的话,从他嘴里再也听不到了。他说,当人无力改变处境的时候,就得努力改变自己,习惯了就好了。我想大概寂寞被升华之后,便成了沉默。

路过漫水桥,看到前两天排查隐患时被山洪淹没的桥面,洪水回落后安然无恙,河水正从桥下从容流过,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进入草沟,路已不成路,但还能勉强通行,当条条清涧变浊流,这里的河流却依然清澈如初,可见这里的山林已极好地发挥了水源涵养林的功能。行至半途,路被彻底冲毁。这里本来就是河在路上,路在河中,水路交错,如今在暴雨的冲刷下,河床深陷,路已阻断。

这只是雨季一次寻常的安全隐患排查。我们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防火紧要期,希望在这短暂的盛夏,也能拥有一份心头无重压的闲适心境,在四季里走过一段轻松的时光。近期每日关注天气预报,总有此雨绵绵无绝期之势,对于这大自然过多的恩泽,安时处顺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不怨不嫌是对它最大的敬畏与尊重。唯愿风雨有情,能对这片土地温柔以待;唯愿岁月静好,山山水水都安泰。

这时,山头又是云幕低垂,星星点点的雨丝,从风里飘了过来……

大雾中的护林点

今年是个暖冬,自打入冬以来,天气几乎一直晴朗温暖。今天依旧阳光和煦,西望关山,却见云雾缭绕,便动了上山的念头。谁知刚出了县城,便劲风猎猎,一进入峡谷地段,离县城只不过几公里之遥,便已天色阴暗,浓雾扑面,回望阳光明媚的县城,已被重云隔断,竟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越往山上走,雾越发浓重,山上万木披霜挂凌,一派冰雕玉琢的隆冬景象。随着海拔的升高,路也渐次难走,路面结冰打滑,蜿蜒盘旋的公路,我们走得小心翼翼。

在山顶下了车才感觉到,连脚下的小石子都是滑溜溜的,山上雾重霜浓,能见度不足二三十米。看到路边场里的护林点,内心却生出几分温暖来。五锅梁护林点,位于六盘山脉五锅梁泾隆两县交界处,居于泾隆公路至高点上,海拔两千七百三十多米,翻越五锅梁,便进入隆德地界。山上浓雾弥漫,寒风侵骨,户外实在不能久待,便小心翼翼踩着冰溜子进了护林点。点上大门的锁子用塑料袋套得严严实实,护林员说不裹起来的话一会儿就结冰打不开了。屋子里倒是暖烘烘的,因为两年前重新修建时采用了很好的保暖设施,加之又生着火炉,使得这里成了隆冬时节高山点上小小的温暖的一隅。

在屋里暖和了一会儿,跟着他们去挑了一趟山泉水,又上了一次瞭望塔。泉在半山腰,有一条他们踩出来的若隐若现的小路通往那里,虽不是太远,但这样的天气枯草上也都结了厚厚的霜,所以脚下也是打滑难行。我说这样费劲地担一担水回来,真得好好省着用才行。每天上瞭望塔瞭望周边林情是他们很重要的工作内容之一,今天大雾弥漫,这项工作基本上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说等天晴了我可以再来,在塔上可以用望远镜很清楚地看到目所能及的各处。途经的路上,那在山巅上迎风披挂着厚厚冰凌的枝梢,一律倔傲地微微倾斜着,竟沉重肃穆得惊不起一丝声响。浓雾似乎隔断了世间的一切喧嚣,包括不远处的泾隆公路上车辆的过往声。只有间或一两声的鸟语,打破这似乎被封冻成终古之地的沉寂。他们说,入秋以来,山上经常就是这种云遮雾罩的天气。

点上一共有三个人,到了冬季高火险期,每人每个月有四天假,他们可以利用这四天时间回家探亲。到了这个季节,城里的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时候只能是遥远的隔岸风景。

点上有电视,是利用太阳能供电,所以如果连着三天见不到太阳,电视就不能看了。山上通信信号微弱,我的手机在那里只能勉强打电话,不能上网。所以说,如果其他人有事请假,只剩一人守点,又恰逢连日阴天,那就意味着没有电视可看,没有电灯照明,没有人可以说话,一个人在山上听到的只有风声、鸟鸣,还有那重击着胸膛的寂寞和孤独。护林员说,现在的林子虽然好管护了,但前几年跟现在相比,最大的好处就是经常有上山的人,实在心慌得撑不住了,还能在山上找个割竹子的或者拣干柴的人拉拉闲扯扯磨,现在他们每天面对着的,就是树木和自己的影子。不过这还算是条件好一些的护林点,条件更为艰苦的二龙河石硌子护林点,至今我没有去过。

同事兰建民说,现在这个点相比他们以前驻过的高山点,不知好了多少倍,那时,车到不了护林点,米面只能从山下往上抬或者背,一袋面等背到山上,挨着脊背的一面经常会被汗湿得结了块。煤炭运不到山上去,他们只能烧柴取暖做饭……那种不堪回首的艰难日子里的种种辛酸,道不尽时便只能化作一声长叹。现在的护林点,交通、居住条件和各方面的设施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一个人守着一盏煤油灯在大山上苦苦熬光阴的日子应该不会再有了。但那份遗世索居几近与世隔绝的寂寞,依然不是任何物质条件的改善所能取代的。他们笑着说,人都说我们是在天然氧吧里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有谁来试试,敢不敢过上一个月这样的生活。

下午,摘菜和面。这里,也是人间,有着一样的烟火光阴。只是那舀进碗里、吃进肚里的,到底是太过寂寞的寡淡,还是更多了一份不能言说的滋味,大概也只有他们更清楚了。

下山时,已暮色浓重,回到县城,明月皎洁,灯火阑珊,回望西山,五锅梁护林点仿佛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

躺在床上时,山上打来电话,问我到家了没有,说路太滑,问问就放心了,我听到那来自仿佛缥缈在云端里的护林点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感慨,护林人的生活造就出了他们多么强大而又耐受的心灵啊。而明天早晨,曙光破晓,当他们打开屋门,与他们撞个满怀的,大概又将是浓浓的雾……

白莹

回族,20世纪70年代生,宁夏泾源县人。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培训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延安文学》《朔方》《六盘山》《固原日报》等。现就职于固原市六盘山林业局西峡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