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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2018年第6期|吴芸:一个大龄二胎母亲的心灵独白

来源:《太湖》2018年第6期 | 吴芸  2018年12月21日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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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凛冽寒风席卷杭城时,我得知自己又怀孕了,惊喜、错愕、淡淡焦虑与忧郁像几股理不清的细线将我紧紧包裹。一个四十周岁且体质不好的女性,如若要生二胎,似乎是一个颇具挑战之事。

我给先生打电话,他愣了一下后,弱弱建议道:“做人流吧!”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不杀生”母亲与极其爱护孙儿父亲的反对。

在细雨濛濛的一个午后,先生接大娃回家前,父亲与他在外面商议此事。当我带着大娃出现时,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那瞬间,我已无需打探他们的谈话详情,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争论味”。在那日晚间,我给四川小侄女的QQ上留言:如大妈再生二胎,请问婆婆,他们有何想法?结果那条信息发出后,宛如泥牛入海。婆家内心掀起怎样的波澜,我无法揣测。

2

生二胎,在2016年全面开放政策前,我还需开具独子证明。当父母翻箱倒柜找出他们40多年前的结婚证和我的独子证件时,一个证明“吴赟”就是“吴芸”的难题出现了。在当年高考前,我曾改名,但户口本却一直未有此备注。正当我们犯难时,父亲找出了我在90年代初未改名前的身份证,我才侥幸解决了“我是我”的证明。否则,我们又将来回跑去派出所和档案馆找线索,也够折腾了。

3

2015年冬至前夜,我一个晚上做了N个噩梦。每一个梦惊醒后,我都细细品味其寓意。可见那一连串梦都在预言我如生二胎,必将吃不少苦头,必将花不少钱,必将精神世界接受一系列新的考验。

正当我被梦折腾一宿后,在翌日逛公园时,我恰遇有三个儿子的老者,他劝我还是不生好。在我犹豫生与不生的关键时刻,青藤茶馆的清姐给了我极大鼓励。深呼吸,再呼吸后,我决定无喜无忧地面对接下来遇见的所有困难。无论我是不是虔诚的佛教徒,我都不会主动扼杀一个健康新生命。所以第一个问题是:在我腹中的胎儿健康吗?

在冬至的第二天,我决定去医院检查。那一日,杭城陷入重度雾霾中,恰如我梦游般的心绪。幸运的是,我们出门不久,便遇见了去往医院的一辆空出租车。六年前,那个目的地给我带来了初为人母的无限惊喜与一场蓝色梦魇。漫步于熙熙攘攘的医院大厅,驻立于人满为患的电梯里,在似曾相识的地方候诊,我只觉仿佛是又一场梦。当我坐在开了足足热气的空调的椅子外等候时,一位颤巍巍、白发如雪的老人由一位五旬年龄左右的女儿搀扶着走来。老人女儿一手小心翼翼地高高举着母亲手上挂的点滴。我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内心掠过一丝感动。养儿防老,莫过于此时悉心相陪。

在等候检查时,因医院离西湖不远,我与父亲索性去欣赏雾西湖。冬季的西湖,游人不多,倒是我与父亲坐的椅子附近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上甚是热闹。一对松鼠在枝丫间嬉戏追逐。麻雀与一群白鸽也在大树四周徘徊,宛如唱“冬之恋曲”二重奏。

正当我凝望树上一派热闹场景时,忽地感觉脚边窜来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当我吃惊地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时,我发现一只虎皮斑纹、闪着绿色光芒眼睛的老猫轻轻叫唤着。父亲见状,给它喂了半只豆沙面包。老猫吃了一顿点心后,知足地喵呜一声跑远了……我想,世上许多事,正如这只不知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方的老猫,给了我一份惊喜邂逅的时光。

正午时分,我与父亲去“知味观”吃中餐。那日,那家百年老店门口传来了突突突的挖掘机声,犹如我忐忑不安的内心。趁父亲给“知味观”优惠卡充值间隙,我快速地点菜与买了单。我多么渴望请父亲吃饭,虽然明知优惠卡有打折的事实。40岁的女儿,多么希望有能力照顾与孝顺老人,而不是像小孩般被父母一直照顾。我怀着无法言状的心情就餐,暗自庆幸自己尚有双亲健在。我望着70周岁父亲对于我“生二胎”的雀跃心情,我只能慢慢咀嚼无论是甜蜜豆沙,还是冲鼻气息蒸饺给我带来的莫名滋味。生活中,有些人,我注定无法辜负;有些事,无论充满多少艰辛,我都需独自承受。

4

在2016年初春的一个傍晚,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烫。难道感冒了?一丝不详预感袭上心头。“是药总有三分毒”,一想起这句话时,我就硬挺着不吃任何药。接着的几日的白天,我感觉浑身乏力,脸蛋红扑扑。为了打发难捱的感冒时光,我买来了水粉颜料与画纸,一幅幅小清新的画在指间流淌。就这样,我咬牙坚持了近一周后,迎来了一个心跳剧烈、呼吸有些困难的通宵。当我极其虚弱地拨通父亲电话时,他们从城东匆匆赶来看我。那日,我随父母回了娘家。当我下了晃荡近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后,虽然到父母家只有一站路的距离,我却走得几乎精疲力竭。从那日开始,我与一场难缠的感冒咳嗽展开了艰巨斗争。

与病毒的“第一战”是去急诊室挂点滴。我有幸找了一张病床躺着。因为是发烧门诊,在那里挂点滴的人并不多。一对母子,一位不时传来一阵阵剧烈咳嗽的中年男子,还有一对老人。因为挂点滴时间实在太漫长了,我索性半梦半醒地听着他们的交谈。那对母子,我听见的基本是母亲的唠叨。据说上高中的儿子因为打篮球后,浑身冒汗,回家洗了澡,就感冒了。前几日,他们就要求来挂抗生素药。但医生认为,发烧才38.5度,没必要。可他母亲强烈认为:这就是他儿子极有可能成为肺炎的预兆。事实证明,那位母亲的预言是对的。如今,他儿子成了肺炎,正被折磨得无法正常上学。遗憾的是,他对于几种药水皆有过敏。此刻,小男孩正做着又一次皮试。那位中年男,估计是单位的骨干人员。他平日里身体非常强壮,他以为只是普通咳嗽,就一直拖着不看病,可如今又被确诊是肺炎。男人在一声又一声的咳嗽里发出“养家糊口,身不由己”的感慨。我听见他时不时接听手机电话。“生活像团麻”的歌声不由在我心间响起。

医院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凌晨两点。男人与大家告别了,老爷子在呵欠连天的老伴儿的搀扶下也回家了。望着他们不再年轻的背影,我心间涌起多美好的“老来相伴”的画面。最后只剩那对母子与我还在急诊室。过了许久,我睁眼发现那位男孩的点滴也快结束了,他母亲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一点药水就不挂了,妈妈明日还要出差去!”在男孩的疑惑中,他母亲已喊护士拔了孩子的针。他们也礼貌地与我告了别。

在凌晨三点后,我在先生与父亲的搀扶下,回家了。先生开车时,小声叹道:“早知如此,你为何不早点吃药?”我苦笑着想:如若不是因为腹中有宝宝,我怎会落入这样的境地?孰料,这次感冒病毒甚是狡猾。在我以为病好了,放松警惕时,它们又“卷土而来”。我配了药,在父亲的医院没日没夜地挂点滴。因为药水过于厉害,近一个月的整个通宵,我的嘴唇干得发裂,无法入睡。整个晚上,我只能不停喝水和上厕所。然后,每隔一日去抽血化验。折腾那么久后,我瘦得不成人形。在有一次挂点滴几乎有晕厥感时,我决定改喝中药了。

四月的一个清晨,旷日持久的感冒终于有了明显好转。我带着大娃去公园散步。这时,偶遇带二娃晒太阳的中年女子。我正与其礼貌打招呼时,瞬间感觉眼前被一张大幕遮住。我毫无知觉地躺在了草坪上,有几分钟似乎丧失了意识。我只隐隐约约觉得耳边特别热闹。中年女子一边托着我,一边打120,然后旁边老太太也来扶我,似乎还有年轻妈妈给我嘴里塞了一块糖。我紧闭双目,不一会儿,在先生的陪同下,我被抬上了急救车……

在医院急诊室里,我抽了不少血,几乎挂了一整日的钾元素点滴。当药水从血管慢慢流过时,疼痛滋味弥漫全身。在我渐渐清醒时,一位年轻护士的脸庞闪现。她悄悄告诉我,当护士虽累,但如看见病人活了,她们还是颇有成就感。听说就在前几日,一位7岁溺水的小朋友被救活了。那瞬间,她们特开心!

夜深沉了,先生驱车把我接回了家。途中,他打趣道:“哎,我刚刚赚了一笔学生考评费,今日就花完了!”……

5

“草坪晕倒事件”后,一位小区的热心妈妈临时来照顾我。在临产前几个月,由于有了被我亲切唤作“吴小妹”友人的悉心照料,我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在之后的产检中,糖筛空腹连续隔几小时抽血,让我虚弱得只能一直靠在父亲身旁,有气无力地紧闭双目。最令人激动的是,做“四维动态B超”时,大娃对着屏幕大喊:弟弟,弟弟!画面里居然出现了“小手忽然不停挥动”的温馨画面。后期的“胎心监听”检测,我吃力地躺在检测床上。许多次,医生都认为我是必须反复重做的那位孕妇,但我能用心感觉到胎儿活着的讯息,所以我一次次在“不需要重做,结果自负”的报告单上郑重签了名字。

二娃与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先生的弟妹从四川千里迢迢赶来照顾我。夏日的夜晚,即使打了空调,也让我觉得特别闷热。所以,几乎晚上我都处于醒着或半梦半醒的状态。就在二娃即将出世前一周,我感觉特别兴奋,更是彻夜未眠。那时,杭城为了迎接G20的召开,举行了一场诗歌比赛。我一气呵成地在手机上写了一首诗《乐吧,乐吧,等的就是您》,全文是这样:“荷花开了一茬又一茬,灯光秀了一场又一场。骄阳下,冰淇淋在幸福流泪。绿荫里的金蝉,像摇滚歌手那样高歌:约吧,约吧,等的就是您!工地机器的轰鸣声消失了,志愿者的宣誓四面八方响起。在蓝天白云的苍穹下,牙牙学语的婴孩,咯咯笑道:来吧,来吧,等的就是您!钱江新城,杭州,中国,世界的目光与信息脉动的焦点,在白昼与黑夜里汇成密电:20国峰会的大佬们,ARE YOU READY ?乐吧,乐吧,等的就是您!”那首诗不仅是我喜迎G20与二娃的心声,而且也成了入围作品。正当大家忙着拉选票时,8月2日夜晚11点,我发现羊水毫无征兆地破了。我镇定地把家人全部喊起,大娃非常配合地一起出门了。

那夜,酷热的杭城居然下着大雨。弟妹与先生听说我羊水一个劲地流,内心有些惶恐。而今,他们回忆那幕时,还笑道:“您那时怎么那么沉?比一头肥猪还重呢。”他们把我好不容易抬上车,并小心地把我放在了车子后排座位上。那时,我不停祈祷:二娃,挺住!我望着窗外昏黄的街灯不时照进车内,我被急诊医生紧急推进待产室,这一切都恍如泛黄的旧影像。

待产室的产妇们,有的在不停轻轻哼着,有的趴在床上做着“摇头晃屁股”的促产动作。我体会着疼痛慢慢向我全身袭来……

待产室窗外的光线渐渐亮了,我似乎隐约听见“新闻联播”的声音。“哇——”二娃的哭声响起,他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因我是顺产,所以在医院只住了三天。每当夜深人静时,隔壁产床上的娃娃几乎要哭个通宵。原来,他妈妈在发高烧,正在挂点滴,无法给他哺乳。一个“大胃王”的孩子,没有母乳吃,只能用哭抗争。他的母亲不停向大家致歉。另一床的孕妇,颇有微词。我只能安慰道:“刚出生的娃儿,没吃饱,很正常!我们互相体谅吧!”那位高校教师,虽然不再抱怨,但还是难掩其一脸厌恶神情。那位“哭声震天”的孩子,我们后来给他取了个绰号“雷震天”!两年过去了,我与他母亲提及这段往事时,大家都会心地笑了。

酷夏坐月子,虽然是在空调房,难免令人烦躁,但在那段封闭的时光里,家人用心提供了“五星级”的服务,我倒觉得成了美好回忆。提及坐月子的选择,我一位恩师私下想用2万元聘请一位“金牌月嫂”。当我无意间得知,欲婉拒其好意时,家政公司的业务经理不肯退还2000元订金。我正为那事气愤时,恩师只是安慰我不要放心上。那一个月,我只剩不停吃东西,不停给娃儿喂奶两大任务。我望着红红脸蛋的二娃,感受他亲切吮乳的妙不可言的滋味,当二胎母亲的幸福感溢满全身。

6

光阴如梭,二娃半岁了。2017年正月十五,我招待了一桌亲友后,忽然发现右耳突然被一层厚纸蒙着一样,我不太能听清周围的声音。当我被在医院工作的堂弟催促赶紧治疗时,我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踏上了求医问药的漫漫长路。

第一次做听力筛查,我被独自关在一间封闭的小屋子里。我努力辨听各种稍纵即逝的声音从耳中悄悄滑过。我迟钝地按着确认按钮……拿着一纸“突聋”的诊断报告单,我被送进了住院病房。

那是一幢装修似宾馆的住院部。每日,淡黄色的阳光洒满病房时,我就开始数着一瓶又一瓶的点滴从透明试管里滴落,然后那些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静脉血管。在一旁陪护的七旬老父,忍着烟瘾,多了一项新任务——动态数每分钟的液体滴数。每当他发现滴数超慢时,他都以专业医生的水准,立刻调整速率旋钮。时光就这样在数不清的滴数里流逝了。左右手背留下了密密针眼,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

在某一个阳光依旧灿烂的清晨,我旁边空着的病床忽地多了一位面色憔悴的老年妇女。起初,她有说有笑,甚至还在兴致勃勃地玩手机游戏。奇怪的是,我在陪护她的亲人脸上找不到一丝特别焦虑的神情。原来,她想用住院方式获取癌症晚期方便复诊的特权。在一个她经历了左右手臂都被护士用粗粗针管扎针的午后,我再也有没机会碰见她了。在她那空荡荡的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一张又一张每日新打印的住院清单和一些检查报告单。她与她的家人,就这样以占着一张病床资源的方式,然后回家静候其他检查日子的来临。我与她简单攀谈过。她露出疲惫的笑容说:“活着,就算赚了!吃再多苦,我都能忍受!宝宝可坚强了!”在那里,不少绝症病人,都被护士们冠以“宝宝”的昵称。我默默祝福那位即将奔向花甲之年的“宝宝”,可以如愿地一直活下去!

在一个静得只剩听见自己多重奏耳鸣的午后,一位穿着医院护工服的大伯,拿着一把拖把来了。他额头皱纹横生,令他比同龄人显得老了许多。大伯在拖地间隙,乐呵呵地与父亲聊道:“我与老伴都来自安徽农村。我只有一个娃,31岁了,我们把他拉扯成大学生,现在娃儿在上海成家立业了!老家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家中只剩80多岁的独居老母。我的两个兄弟都因癌症去世。我们也知道老母孤单,但我与老伴不得不在这里赚生活费!工资虽然不高,但有一间免费住宿的房间也知足了!”当父亲问及他可否打算去上海投奔儿子时,谈兴正浓的拖地大伯叹气道:“不想去!如今年轻人教育娃的方法,与我们可不一样了!有一次,我打了小孙子一个耳刮子后,从此小家伙见了我就躲得远远的,嘴里还喊,爷爷坏,爷爷要打人的!……”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干咳了几声,拎着拖把走向了隔壁病房。我目送大伯离开的背影时,冷不丁发现有人影从病房门口的透明玻璃窗里一闪而过。他们来自哪里,又将去往哪里,在这个时空里正演绎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我出神地想着无常生命的无数种可能时,窗外早有一抹橘色晚霞的红晕染红了清冷的初春的天空。

当我挂完住院期间最后一瓶激素点滴时,好友默默帮我拎着行囊,网约了滴滴司机,准备送我去娘家静休。我有气无力地坐在医院大门口的花坛里,瞥见那里尚有几朵零星的小黄花、小紫花在迎风摇曳。行人的脚步声,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发出的各种声音,于我而言都只是模糊听见。我抬头发现,一幢高楼的顶端正有一轮红日企图用尽最后的热情来温暖万物。在医院正大门不远处,不时有人从小车上下来,我们的“滴滴”司机的白色小车也在车流中慢慢行进。

静候十余分钟后,好友搀扶着我上了网约车。开车的是约摸20几岁、打扮非常精干的小伙。当车在高架上快速奔跑时,他还不时往嘴里塞一块饼干。好友好奇地问:“师傅,您是中饭没吃吗?”他笑着说:“现在都快下午五点多了!”我望向车窗外,那轮红日似乎也正在加紧往家的方向赶。在好友与小伙的对话中,我有了一丝他职业的线索。原来他平日是修火车车厢的,只有双休日来兼职当滴滴司机。听闻“火车”二字后,我的脑海浮现出各式火车的影像。过去的,未来的,无数时空穿梭的场景,兴许就这样在火车车厢里叠加了一个人行走的无数印迹。

待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娘家继续康复的当日凌晨,我被右耳巨大的声响吵醒。在黑夜里,我细细辨听着右耳时而是成千上万蝉鸣声与时而是工厂震耳欲聋机器声的双重奏交替进行。我在黑夜里无奈地瞪大了眼睛。如此高分贝的噪音,我该如何进入梦乡?我情不自禁地取出了枕边的手机,搜索“突聋”关键词。瞬间,手机屏幕里跳出了五花八门的治疗方案,其中一款治疗茶的讨论声更是激烈。无论里面留下了多少人的痛苦体验,还是多少人正走在康复的路上,我想这一切与我似乎都无关。那一夜,我几乎是睁着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翌日,住父母家附近的好友得知我的病情后,兴冲冲提着一大袋有机食品来探望我。她见了我非常憔悴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我在生完二胎的第三个月后,也经历了半边耳聋与嘴麻的特殊日子。那时,我一下陷入了深思。倘若自己不在世了,那么健在的亲人情何以堪?那么,孩子们又将如何面对没有母亲的日子?而今我把自己的健康放在了首位!”我听了她这番掏心窝的话,默默把她送下了楼。外面正刮着大风。我在内心期望自己某一日可以清晰地聆听风的吟唱。与她挥手告别时,仿佛也暂别我以前管二娃的忙碌生活。

屋漏偏逢雨。在父母家的第三日,客厅里忽然传来了“滴答,滴答”的水声。天哪,楼上老太家的水管坏了。不一会儿,客厅桌上的脸盆里积了浅浅一盆水。这是一幢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屋里的水管就像一位老人正在硬化的血管那样,随时都有濒于破裂的危险。

当楼上修水管“滋滋”的电钻声与榔头“乒乒乓乓”声传来时,母亲陪我去对面豆浆店小坐。在不是上班高峰期,店里的客人并不多。邻座是一对年近七旬的老夫妻。他们与我母亲的对话隐约传进我的耳朵。据说,超市正在搞打对折的促销活动,那里瞬间挤爆了数百人。不少老人狂买降价的大米和食用油。我略有所思地望着透明玻璃门外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大树,恰好望见一位老人推着后座绑了三袋大米的自行车过来了。从他略显苍老的背影里,我似乎可以想象老人带着一丝庆幸且喘着粗气的面容。寒风继续吹着……我想:我们的生活无论是风霜雨雪,我们也都将继续坚强地活着。

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春天,我在一段听不清世界的时光里,无意间捕捉了被我们日常忽略的生活细节。无论我们将面对怎样的悲欣人生,残阳如血的天空下,无数默默相陪的亲友的身影,令我们都有了淡然接受一切灾难的底气。

7

在我经历这一切时,圈内好友们也正在怀二胎或准备怀二胎的路上。比我还年长两岁的社区干部,据说生二胎时大出血,幸亏当今医疗设施完善,否则母子生命堪忧。闺蜜是在2018年的隆冬季节生了一个漂亮女娃,当我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祝贺她时,却听说她剖腹产后,连续多日发高烧,还在治疗中。高中好友,自从失去了爱女后,这些年只剩一个心愿:再怀一个娃!据说,当年她生娃也是冒着极大风险。我们无法体会丧子母亲内心的黑洞,也无法去安慰她放弃再一次冒险去怀二胎。

许多次,我发现朋友圈有二娃的家长,如两个孩子都生病了,那么他们将有一段无比忙碌与煎熬的日子。我们曾送大娃去儿保医院看病,我望着那么多或抱娃或牵娃的家长们,脸上大都写满了“焦虑与心疼”。每次,我在菜场撞见大娃同学的母亲,她一手抱着二娃,一手提着满满一袋菜,还有几根油腻的头发耷拉在额头前的情景时,我内心叹道:伟大的母亲,把最美好的光阴都花在了最可爱的孩子身上!我们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油腻腻”的中年之列!菜场不远处的文具店老板娘,不仅要管两个幼儿,还要打理店里的事,她的辛劳与委屈在叹息声与眼神里流露。她悄悄对我说:“我婆婆在我最需要帮助时,居然头也不回地回老家了!哎——”……

在我们公园各个角落里,我通常看见的是老人与中年妇女追着娃到处跑的画卷。孩子们的笑声或哭闹声在四周荡漾。我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二胎母亲,倘若没有老人帮忙,那么他们的日常生活注定像一场忙碌的“战斗”,但那是“幸福的烦恼”。我曾经为了生两个娃饱受身体疾病的考验,但往事都如浮云般消失。值得庆幸的是,我父母与婆婆一直帮我照顾二娃,我少了许多“二胎母亲,纵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的长叹。在这条“人丁兴旺”的道路上,还有许多奔四的女性在努力着,我祝福他们可以平安生下健康的娃!期待天下少些“产后抑郁母亲跳楼自杀”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