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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澳门文学评述

来源:文艺报 | 廖子馨 卢杰桦 吴淑钿  2018年12月21日08:04

小说:恒常题材的不同处置之方(廖子馨)

《2017澳门文学作品选》共选入15篇小说,作品从题材到文风各有特色,基本上没有相同的题材,除了爱情之外。不过,对于恒常的爱情题材,每位作者的笔端都开列出不同的情爱处置之方,读来还是有新鲜感;有的摆明车马就是写爱情,整个小宇宙绕着爱情转;有的却兜兜转转,最后一笔才落在实实在在的爱上,比如水月的《六根》。

《六根》是一篇耐看的爱情小说。它的耐看,在于作者别出心裁的布局。《六根》算是简短版的双城故事。有一条明线,写上世纪80年代至今港澳两城的社会发展,今昔对比:18岁的六根义无反顾地往香港奔前程,但终归没闯出名堂;二十几年后回家,小城已经天翻地覆,社会福利好,要过温饱日子一点也不难。另一条暗线,是六根的情爱:当年不顾爱他的女孩,与父亲闹翻执意出走,貌似为了志向,实质是追逐真爱。3000多字的小说,内涵丰盛,引发种种思绪,你或许会想:如果不是一场“非典”夺走爱人的命,六根不见得会回归澳门;小城虽经济发达,但思想道德上仍是守旧的……梯亚的《一辆失踪的士》,对澳门“的士事件”极尽嘲笑、辛辣讽刺,是批判澳门社会现实较为有力的一篇。有的作者写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写成社会事件的叙述文,虽然也有人物、也有情节,却让人有读综合新闻报道的枯燥感,完全看不到“创作空间”在哪里。我认为,缺乏想象力的人,最好不要写小说。

新诗:书写城市生活的哲思(卢杰桦)

近年来,澳门涌现出众多诗人和诗歌作品,各具特色。

书写爱情,诗歌是一个很好的载体。谭俊莹将爱情写成《新娘的耳针》,将斑马线的两端联想成耳珠,途人则被想象成点缀的耳针,以黑白隐喻未来生活的明暗不定,写得很别致。常人说,爱情是盲目的,袁绍珊写的《带一个盲人游拙政园》,干脆比喻爱情“全盛时代”的恋人为盲人,而盲目的原因只有一个——“在爱的世界里无一例外我们都瞎了”,而爱的程度达到“万有引力失去作用”,这里还有爱的宣言“爱是永夜永昼的月球漫步”。读绍珊的诗,总会遇到繁花般的意象和诗句,令人为之惊艳。关少曦的《牛熊恋曲》,将金融术语引入爱情诗,喻意恋情的变化不定,“云睡了/你醒来便是一道风景”,别具新意。

除却爱情,居住在城市里而具独特观察力的诗人,总会书写城市生活里的众生,包括自己对生活的感受。邢悦与谭健锹在相近的街区里,诗意发生踫撞,邢悦写的《医院》将四个男病人的交谈与下课后小孩子的歌声相交并置,以秋千荡漾出“岁月”的无奈感;谭健锹走过医院附近的新胜街,则听到了“街头医院 街尾坟场/走过这段路/也走过了一辈子”的嘤嘤之鸣。穆欣欣《短歌》里的《一座以灰为底的城市》书写曾居住过的城市,诗歌里以天空之灰色与美好生活事物、声音做对比,色泽鲜明,声音锵然,闲适的生活令作者无限依恋,为城市雾霾之疚作出平反,另外的《芒种》《小雪》,读来感人至深。城市生活狭隘而呆板,令人难以喘息,雪堇将浪漫的“旋转木马”书写成游客对澳门无日无之的攻占,华丽的经济数字背后是“我们早就奉上时钟的指针/任其摆弄”的牺牲,旋转木马的美好想象在这城市里已荡然无存。对于挣脱捆绑“谁都不敢逮住你”,诗人前辈淘空了有如此气度,他的诗句如惊雷:“喜在天幕写草书 像闪电”(《我酷爱自由》),当然这种能力也需要生活的多番锤炼。海芸和乔捷断定了城市乱象的因由,“我们都病了”(海芸《八月的天鸽》),一连四句打破了莲花宝地神灵护佑的迷思,智慧城市抵受不了天灾的冲击,越来越虚拟化的时代(大数据)面对自然界的具体和直接显得不堪一击。乔捷把城市人的性格和人际关系比喻成电子媒体中的乱码,“我喜欢大城市/只是怕无聊/我喜欢小城市/讨厌长途跋涉/我想亲亲大自然/其实只是怕死”,透视了城市生活中人性本质的异化。

九叶派诗人郑敏曾提出“诗歌与哲学是近邻”,诗人在想象和思考时俨然是一名哲学家,他们只是以诗意的文字去除哲学的苦涩味,哲性的思维则赋予诗歌以隽永。诗人的思考能达至生命的内核,从而抒发感悟。“菩提是一种/往内成长的种子”(凌谷《一梦一菩提》)。菩提就是智慧、顿悟、觉悟,“爱/才是最古老的/核战争”,有一种摒弃情欲才可得到大智慧的思考。人的一生从起始到终结,就是一种感悟生死的历程,随着年岁渐渐增长,看一花一草皆心有所感。梯亚的《没有尊称的桂花树》借桂花树慨叹“花期如此短暂/留下无为的面容/在瞻仰中任人冥想”,人生花期的匆匆,借物以抒情。吕志鹏的《而今之时》从人物体格的变化,从过去到现在的生活变化里,感慨“而今之时/只是/一个过去的我/从此失踪,再也唤不来”。

散文:不约而同 拥抱我城(吴淑钿)

要在众多作品中选出年度散文作品,尽管仍由食材决定餐单,但各款美食加起来,俨然能撑起一间饭店的门面与格局,且自成餐饮系统,不会出现中式酒楼供应西班牙海鲜饭,或西餐厅卖霸王鸭的不和谐现象,总是可观。近年来,澳门散文作品风格不同,抒写层次有别,文心不约而同地拥抱“我城”,在年选中自成面目。

书写城市其实是困难的。文学这回事,不是你想写什么就是什么,而是要看写出来的东西表现了什么。文学是表现的,在作者、作品、读者和世界的互涉关系中,构成文学本质的各元素都绝不单纯。一花一世界。“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文心雕龙·神思》)由虚到实,由无到有,运作过程中,体现着作者的阅读修养、语言驾驭能力、对生命和世界的感受、秉持的人生价值观等等。因此,一篇散文的亮点,往往不是直露文字表面的材料,而是经创作提炼的结晶。杜甫说:“愁极本凭诗遣兴,诗成吟咏转凄凉。”原先只想抒发一下乡愁罢了,不意创作却让眼前的孤寂冷落现形,好的文学作品必能辐射多义。创作有安顿生命的功能。城市是人们安身立命的所在,如何书写城市?袁绍珊说,要有开阔的眼界,然后以独特的眼光回望“我城”。她呼唤创作的培养(《哈瓦那:文学是永不过时的城市文宣》)。城市创作的培养,也是人文素养的基地,关乎民众的视野与胸襟,终将本利归还,一定不会让一场台风“打回自卑的原型”(谭健锹《“天鸽”下的澳门》),的确值得投资。

理论硬邦邦。2017年,台风“天鸽”无疑是最瞩目的社会课题,不少作者积极流露由文学社会功能出发的创作动机。书写方式则别具个性。有人现场报道(乔捷《澳门关机》);有人伤感于“虚张声势的浮华”被扫落得支离破碎,质疑城市的脆弱,呼唤危机的觉醒(谭健锹《“天鸽”下的澳门》);有人从环保作反思,主张发展经济的同时,也要尊重自然规律(刘居上《For Save》);有人自灾后松山的断木新枝看见重生的希望(雅耶《“维纳斯”的秋天》)。作者们自风灾中汲取创作的养分,不平而鸣,蚌吐明珠。

如果“天鸽”是凝重的主菜,则回忆与亲情的写作主题是浓浓的热汤,头盘的素材一般较清新爽脆:写日常、写饮食、写旅游、写人物;林中英《软软硬硬的一堆笔名》活气充盈,在副刊写作的自我训练和提升中,个体的生命史与职场的专业史以至本城的报业史互相渗透,读罢可以带着一种理解的心情,宽心品尝为城市把脉的主菜,反正吃的终曲总有精巧的甜品抚慰味蕾,如咏叹人生聚散、岁月今昔或浪漫爱情等。最后捧着压轴的咖啡,还可以殷殷共话,细说这脚下濠镜,虽无京城的大气,也是个无可替代的小城:有历史可发现、有书店可流连、有好戏可观赏,有才有趣的朋友可常对谈(穆欣欣《写给雾霾北京的最后一封情书》),我们不是早拥抱着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