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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写给我的“忘年交”

来源:中国国门时报 | 韩小蕙  2018年12月19日07:51

徐虹,为什么是你?

已经三天了、五天了、九天了,我到现在一直还懵着,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不敢触碰。祈求能有一场滂沱大雨的痛哭,但雷霆闪电只远远地在天边翻滚,就像去追逐突然远走的她。于是,沸腾的泪水在心口堵着、冲撞着、呼啸着,疼得撕心裂肺!

直到此刻,我也仍然不信,不时还盯望着手机,痴痴地等它响起来,然后,从里面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喂,小蕙……”

十三四年前,我曾帮徐虹找了中国和美国最顶尖的妇产科肿瘤专家。后来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她也顺利地怀孕,生下健康的宝贝女儿巧巧,慢慢抚养长大,上了小学,聪明伶俐,功课上佳。

天知道,我还是想得简单了,真心以为没有事了。就连徐虹自己也觉得魔鬼的利爪已经放过她了吧,因此,我们谈天地说时代、谈工作说写作、谈社会说文坛、谈新闻说副刊、谈名家说作者、谈文章说读书、谈唐诗说宋词、谈音乐说建筑、谈衣饰说家居、谈孩子说美食、谈宠狗说猫咪……却始终再也没有谈起过生病的话题。

一年年迎来春花秋月,一岁岁送走多少往事,日子过得超快,转眼,一江春水向东流。二十年前,我们初识在去往石家庄的一次文学研讨会上;后来的十多年时间里,俩人逐渐相知。人以群分,虽然有着15岁的年龄差异,但我们成为“忘年交”,现在细细回想,那时在北京文化记者圈中,是我们的三观最接近吧:

高格做事,低调做人,不喜欢站在舞台中央,凡开会必选择后排就坐。避开官场,不走官路,只踏实做着醉心的新闻与文学,在乎的是个人学识的提升。善良为先,真诚待人,牺牲自我,奉献报社,为推动社会前进燃烧自己。坚持原则,自尊自爱,堂正清白,一身正气,决不为功名、利禄、获奖、荣誉而低头哈腰逢迎。互相砥砺,读书、学习、写作、采访、交友、奉养老人、培养女儿,包括一起宠爱徐虹娇养的大古牧犬妞妞……

近一两年,我们联系得少了,我想的是自己已退休,尽量少打扰上班族。徐虹的来电也越来越稀少,我没多想,只念她是人到中年辛劳期,家里家外太忙了……唉,我是错了!

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反复想,这回徐虹为什么没来找我,也没跟我提及任何一句生病的事。事后问了诸位友人,她也全然没向他们吐露半个字。她每天独自照镜,前后相映,眼看着自己的白发一时时霸凌升起,姣容憔悴下去,可不是把心口拍遍,无人会意么!

她为什么要这般做呢?

性格决定命运。我也是生过重病的人,也曾蹀躞在阳界与阴界的交叉路口,痛苦迷失。我当然也好强,不愿让人看到我手术之后的惨状,但好在我及时得到几位朋友的关心,我毫无保留地向他(她)们敞开心扉,从而得到精神上的强大后援……我庆幸自己的选择,终生受益!而徐虹却选择了天塌下来自己一个人扛,她是太追求完美主义的一个人了,不能忍受把自己的一点点“缺陷”示人,过去,她就经常问我、问朋友们:“我刚才的发言没有什么不妥吧?”“我这身衣服没有太张扬吧?”“我今天的脸色没有不好吧?”“我最近的表现没有让你不爽吧?”……

没有,没有,没有!在我眼里、在朋友们眼里,徐虹总是各方面都非常得体的一位女性,作为上世纪60年代尾巴尖上出生的孩子,她没有遭受过我们50后一代人的被抄家、批斗、失学、上山下乡、阶级斗争天天讲、批林批孔批周公……她也出身于一个经济条件良好的知识分子家庭,从小衣食不愁并享受到优于大部分同龄人的良好教育。所以,徐虹智商很高,教养和修养俱佳,在北京的文学记者圈里,出落成一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突出人物。她勤奋工作,先后在《新闻出版报》《中国青年报》《作家文摘报》都业绩突出;她迷恋文学,已出版几部作品集,在文坛小有成就;她热爱生活,注重服饰打扮,讲究情调品位,亦经常小资一把,去画廊、咖吧等等与小白们聚个会。按说,她真的算是命运的宠儿,没有什么火焰山、盘丝洞横亘在她面前,也没有什么仇人和敌人整天惦记着她,她应该是幸福的、快乐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时时都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她似乎总是处于一种紧张感之中,总怕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担心自己没有做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完美。如此,虽然她也渴望站到舞台中央出人头地,但实际上又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藏起来,难道是在她的成长之路上,曾遇到过什么难以抗拒的强力吗?

结果,变成了最糟糕的局面,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独自与病魔鏖战!想象一下,她背负着沉重的病体,怀揣着绝望的冀望,匆匆往来于中、日、美的医院,那是多么惨烈的场景啊!只短短15个月,一个鲜花般的生命便悄然凋零了……

徐虹啊,万想不到命运会做出这样残酷的安排,你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此生长恨,痛煞我也!

由此我恨2018。这一年里,“杀戮”从春芽还未吐绿的日子即已悄然开始,相继“收走”了那么多人,仅文化界专家和作家,就有饶宗颐、王学泰、李敖、洛夫、中杰英、红柯、刘绪源、张苗、甘铁生、伊蕾、彭荆风、雷达、凌力、张胜友……现在又轮到才女徐虹——然而然而,她实在实在还太年轻啊!为什么,徐虹,为什么是你?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说来,直到这道美丽的彩虹飞架于蓝天之上,蒙诸神垂爱,我还从未体验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徐虹的遽然离去,让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领略到死神的狰狞!

上邪!徐虹,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