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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18年第12期|刘耿歆:没有羚羊的羚羊谷

来源:《青年文学》2018年第12期 | 刘耿歆  2018年12月18日09:13

刘耿歆:一九八六年出生,曾用笔名刘麦加,江苏省电力作协会员。曾出版长篇小说《夏墅堰》《她她》,小说集《缓慢但到来》,散文集《过去的,最好的》。

在拉斯维加斯的中国城,妈妈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好几天的油条和豆浆。早饭结束,大家上车之前,妈妈还很贴心地问曹丹阳要不要把棉衣穿上,曹丹阳嘴上严词拒绝“你那件艳红色的棉衣?算了吧”,但心里是舒坦的。

因为昨晚刚吵过一架,妈妈几度哽咽,曹丹阳收拾了行礼到楼下的前台又开了一间房,才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从早上出门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她们谁都没有搭理谁,所以刚才妈妈主动跟曹丹阳说话,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和好吧。

而曹丹阳放弃了酒店提供的早餐自助,带妈妈吃这顿由美国的油炸出来的油条和美国的豆子酿成的豆浆,其实说不上是昨晚吵架对妈妈的补偿,只希望她能再安静一会儿。

出发前往佩吉,爸爸开车。

曹丹阳坐在副驾驶座,刷开朋友圈,看到妈妈果然如整点播报那样放出了早餐的文图。三张过度PS的照片,以及一段微文:“在异国他乡吃到了豆浆油条,价格竟然和昨晚在赌城的西餐差不多,走出国门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与女儿和老公在美国的第九天,各位亲们,早上好。”

曹丹阳轻轻摇摇头,没有点赞,没有留言。就算不是出于情感上,在理性上,她也不能做什么回应,因为她跟爸妈说,她的朋友圈是关闭的,自己不发,也看不到别人的。虽然曹丹阳只是把父母给屏蔽了,但她确实没有很频繁地更新朋友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让父母看到也不算欺骗。

曹丹阳的逼格是微博,那里才是她的天地。朋友圈,在社交等级链中处于中下等,所以她当然有理由看不起妈妈把自己的朋友圈弄成一个新闻台,平日没事的时候都要早中晚进行三次“重要事项的播报”。若是有事,比如旅行,如果是两天之内的短途游,则为“黄色预警信号”,更新的频率会在未来六小时之内为一至二条;如果是一周之内的跨省游,则为“橙色预警信号”,在过去三个小时之内已经有超过三条的朋友圈更新,并且这种频率会一直持续;倘若是像这次,曹丹阳带着他们来一通美西自驾两周游,那毫无疑问是“红色预警信号”,妈妈更新的朋友圈将会像小浪底决堤一样每分每秒都在进行实时播报,一天的更新量比别人一年更新的还多。

李碧云玩了两局消消乐之后,忍不住又打开微信刷会儿朋友圈。美国时间早上十点,正是国内前一天晚上九点,刚好是老年大学那些伙伴带着孙儿遛弯完毕最无聊的时候。果然,李碧云发出的那条美国的豆浆油条的朋友圈微信,半个小时就收到了三十多个赞。

留言太多,她也没工夫一一回复,于是做了一个统一回复:“谢谢各位亲的关心,我们一家三口刚从拉斯维加斯出发,赶去下一个景点。”

李碧云处理好了自己的社交任务,抬头看了一眼在前座的丈夫和女儿。视线瞥到女儿在刷微博。李碧云很想说话,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和冯森分手,她来美国之前已经找人量好了她要穿的旗袍的尺寸,准备在十一婚礼上穿。虽然女儿并没有透露她可能会在十一结婚,但是眼看三十岁了,谈了一年多的男朋友,怎么算都应该在下半年办婚事了,怎么就能说分手就分手呢?

但李碧云忍住了。她转头看看窗外的景色,一眼望去尽是满目的戈壁黄沙。

女儿从半年前就开始吹嘘的美国西部,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的,拍出来的照片,如果不标明地点,跟宁夏甘肃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想来想去,还是前年的日本之行更如意,到处都是别具一格的景色,识别度很高的日文,而且,网络速度快。

那么,怎么就分手了?李碧云越想越不明白。

不过李碧云还是忍住了。昨晚女儿又开了一间客房去睡,她终于不用和丈夫装模作样地同时挤在一张床上,这是九天以来的美国之旅,最让她舒服的一夜,她想把这样的舒适再延续一会儿。

李碧云打开手机,翻到微信里社区合唱团的群,想看看大家的练习进度到哪里了。可是,她发现,又上不了网了。

曹丹阳在副驾驶座上恹恹欲睡之时,她听到妈妈在后座上小心地喊了她一声:“阳阳,你看,没法上网了。”

曹丹阳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她回过头,妈妈已经把手机举了过来。曹丹阳接过手机,看到妈妈手机打开的页面是微信,上面有一行网络没有连接的提示。曹丹阳随便打开了一个网页,嗯,果然没有反应。

曹丹阳说:“嗯,可能是到沙漠里了,信号不好。”

之前在美西海岸线的时候,也是好久都没有信号的。

爸爸笑嘻嘻地说:“是吧,美国的通信,有点落后哇。”

可是当曹丹阳拿起自己的手机刷新微博的时候,发现是可以用的。两张手机卡都是同一个公司的,没理由曹丹阳有信号,妈妈的手机没信号。

曹丹阳有点慌了,并不是因为妈妈的手机上不了网慌乱,而是她知道,妈妈在接下来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上,如果没有网络和朋友圈,将连累她也跟着不好过。

曹丹阳赶紧把自己的手机卡拿出来,给妈妈的手机换上,随即刷新一下妈妈手机的朋友圈,还是没有反应。她又举着手机寻找可以用的无线信号,无果。

曹丹阳摆弄手机的时候,妈妈随手拿起曹丹阳做的攻略,看到今天的行程,是去羚羊谷。妈妈问:“阳阳,羚羊谷是什么啊?”

曹丹阳也没有去过羚羊谷,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来亚利桑那州。虽然已经在美国待了十年,但她是在东岸读的书,偶有假期,飞一趟西部,去的不是旧金山就是洛杉矶。所以羚羊谷是什么,曹丹阳怎么可能知道呢。

但是在妈妈那里,曹丹阳就应该什么都知道。

她一心一意帮妈妈修复网络,也没有空去谷歌,只能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啊,羚羊谷,就是一个峡谷,有很多羚羊,可以参观吧。”

爸爸说:“那会不会跟肯尼亚野生动物园一样,我们要坐在车里?”

曹丹阳说:“大概吧。”

妈妈说:“不能开我们自己的车去吗?”

曹丹阳说:“应该不能,到时候肯定要大家一起坐同一辆车。”

妈妈翻弄自己的包,掏出一条桃红色的丝巾:“那到时候我围上这条围巾,老曹,你看看,好看吗?”

曹新建假装没有听见妻子的话,稍微斜眼看了一下左边的后视镜,没有车跟上。

女儿在自己右侧找手机网络,妻子在自己后面百无聊赖地翻弄后座的背包。曹新建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九天的生活已经给了曹新建一种惯性。当女儿和妻子都没有在刷自己手机的时候,当她们的对话开始产生交集的时候,不管这一切进行得有多平静,马上要到来的,就是可怕的争吵。

要说只是怀念以前的日子,也不尽然。妻子三十多年一直都是这样,永远要把生活掌控在自己手里;曹新建要每天什么衬衫搭什么领带,女儿考多少分上什么学校,但凡有一点不如她所愿,整个家就要天崩地裂。曹新建当然也不能说是应对自如,但也至少能在得过且过中苟且偷生。可是自从女儿去了美国读书,他便觉得自己离崩溃越来越近了。

女儿不光裙子越来越短,胆子也越发大了。当她再也不是那个对妈妈言听计从的小女孩的时候,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不再是那个会依偎着曹新建把他当成避风港的小家伙了。而且更可怕的是,他悲哀地发现,女儿跟妻子,越来越像。

比起当丈夫,曹新建更喜欢当爸爸。所以自从曹新建来到美国,就很想回家,回他自己的家。可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们要顺顺利利地在第十四天到达洛杉矶。

还有五天,曹新建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这种顺利。

曹新建说:“阳阳,我记得洛杉矶有个环球影城是吧?”

女儿低着头:“嗯,对,我们到时候会在那里玩一天。”

曹新建说:“那里有变形金刚的吧?我是说,变形金刚玩具。”

女儿抬头:“有啊,环球影城都有。还有哈利·波特的魔杖呢。”

曹新建心满意足地笑了,余光透过后视镜,不小心瞥到了妻子的眼睛。那种质问和鄙夷的眼神投向他,曹新建立刻把笑容收起来。

良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妻子又从背包里翻出一条浅绿色的丝巾,直接举到了曹新建的眼前:“老曹,那这一条丝巾,好看吗?”

爸爸嘴上说着:“嗯,好看。”脚底油门一踩,又超了一辆车。

美国的州际公路大多是两道。

曹丹阳惊呼:“爸!现在是实线!不能超车!”

爸爸说:“哎呀,没事。”

曹丹阳说:“什么没事!这是美国!出了事没有你那些交警大队的朋友来帮你摆平!”

曹丹阳有点生气,也没有再次找回妈妈的网络,只能把手机还给妈妈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手机是有网的,可能是你手机出了问题。”

妈妈接过手机,口气明显有了失落:“嗯?手机?这是刚买的手机哎。为什么会是手机出问题了?”

妈妈拿过手机,试过自己修理,可是毫无下手的地方,只得不停念叨:“刚才还用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网呢?阳阳,要不你再帮妈妈看看?距离下一个超市还有多久,能不能再买一个新的?美国的网怎么这么差劲啊,唉,真的是……”

妈妈总是想控制一切,一定要控制一切,一旦有一点不顺她心意的事情,她就会抱怨不断。曹丹阳短短三十年的人生几乎都是在反省中度过的,她到底有多差劲,才能让妈妈这样顽强地不断投诉。来美国之后,她已经尽量减少回国的次数,极力远离妈妈,可她依然能用电话用视频,甚至用意念来主宰曹丹阳的人生。

曹丹阳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疯狂寻找那个能够把妈妈念叨的话屏蔽掉的按钮,就像屏蔽她的朋友圈一样,按下去,所有的图文都变成了一条清爽的横线。可是曹丹阳越想找,越找不到,终于在妈妈不厌其烦的抱怨中,曹丹阳几乎是吼出来:“哎呀,你行了,一时半会儿没有网又不会怎样啊!”

曹丹阳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虽然妈妈没有再抱怨,但是曹丹阳三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和妈妈的斗争,这短暂的得势,换来的必然会是她自己下一次更大的溃败。

五分钟之后,妈妈举着手机说:“老曹,你看到张建军昨晚发的他孙儿的视频了吗?”

果不其然。

爸爸说:“啊,看到了,这是他二孙吧?”

爸爸是妈妈一辈子的捧哏人。

妈妈说:“是啊,他大孙都快上小学了。”

张建军的儿子跟曹丹阳同岁,所以这话是说给曹丹阳听的。

妈妈把手机举到副驾驶座,给曹丹阳看:“看,这就是你那个小学同学的儿子,张虎,你还记得吗?你估计都不记得了,他小儿子都会跑了。”

曹丹阳用余光瞥了一眼视频,然后悠悠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刷新微博,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这是哪里看到的视频?”

妈妈说:“朋友圈。”

曹丹阳说:“你手机不是上不了网了吗?”

妈妈说:“刚才能上网的时候刷出来的,这会儿还能看。”

曹丹阳放下手机,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长叹一声:“你就不能刷点有意义的东西吗?”

妈妈说:“什么东西是有意义的?”

曹丹阳头一歪,看向车窗外:“不知道。”

妈妈说:“你知道什么?”

曹丹阳扶了一下墨镜:“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说:“你那么大的人了,活到三十岁,我和你爸花钱送你出来读书,你什么都不知道?”

一辆美国人驾驶的美国车打灯左拐,在实线道超过了他们。爸爸说:“啊,美国人也不守规矩啊!”油门一踩,加快了速度,爸爸又准备要超车。

曹丹阳没有应声,妈妈却起了劲:“你倒是跟我说说啊,你知道什么?”

李碧云活到现在五十五岁的人生,是没有遇到过对手的。

她读书的时候,是班上最根正苗红的那一个,工作的时候,是单位里最积极向上的那一个。当了妻子,她是最体面贤淑的那一个。当了妈妈,她是最稳重得体的那一个。哪怕退休去了老年大学,也是进步最快,在社区合唱团,站的也是C位的那一个。

李碧云高标准严要求地对待自己,也用同样的方式管理家人,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然,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挑战,越是站得高,越是摔得重,李碧云总是要强压别人一头,所以也有更多的人想要看李碧云出丑。这个道理她当然懂,所以她必然不能给其他人嘲笑自己的机会。

现在唯一一个肉眼可见的瑕疵就是女儿的婚姻问题。女儿在美国待久了,读了些洋书,就想学西方女人那一套,情了爱了的大道理胡扯一通,有时候李碧云都感觉自己快要被说服了,比如昨天晚上。但李碧云不怕,她是妈妈,是长者,是女儿永远跨不过去的一座大山,她稍微示弱,女儿就不敢再造次半步。

李碧云有自己的砝码。

我是你妈,所以我的话最大。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所以你就算在外面养小的,哪怕生了一个私生子,你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生,偷偷摸摸地养,偷偷摸摸地给那个小杂种买变形金刚。

那么关键时刻,就算是在丈夫最疼爱的女儿面前,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爱可言,丈夫也要站在自己的这一方。

李碧云没有输过,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妻子点了点正在开车的曹新建,说:“你看看,你女儿,每次说到重点,就不说话。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看不起爸妈,觉得没法沟通了是不是?”

女儿慌忙说:“不是。”

妻子说:“那我昨天晚上问你为什么和冯森分手,你二话不说就又去开了个房间,是什么意思?”

冯森是女儿的男朋友。确切地说是前男友。大概是一年前,女儿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谈了一个新男友。但其实一年半前,妻子就跟曹新建说,女儿出嫁有望了。据说妻子是从女儿的微博上得来的消息,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曹新建也不太明白。

妻子总有很多渠道打探到她想知道的消息,就像他儿子刚出生一周之后,妻子就到医院堵到了他。

其实曹新建已经和妻子分居两年多了。只是没有办理离婚手续,而且女儿一年就回家一次,等拿到了美国的绿卡,一年一次的频率都不一定能到。一开始妻子说的是为了不影响曹新建在女儿心中的地位,曹新建也赞同,可是秘书小高一不小心怀孕了,都到了四个月才跟曹新建说。曹新建没辙,同意让孩子生下来。生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多么正确。

当他把那个小生命抱在怀里的一刻,又想到了三十年前,女儿出生的那一瞬间,时隔三十年,他又有了一次体味做一个靠山、一个避风港、一个父亲的机会,自然是感激小高的。他当然要好好把握这一次机会,至于三十年后,儿子会不会又变成了另一个小高,曹新建没考虑那么多,因为那时候,他大概已经死了。

所以他想给小高名分,想给自己这个儿子一个地位,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提出离婚,妻子就先拿着房产证车证还有公司的注册股份来到医院妇产科,对曹新建说,你只要敢离婚,这些东西,你一样都别想拿走。

原来,分居这两年,妻子每天去老年大学和合唱团,也把曹新建的财产转移得一干二净。所以来美国之前的半年,曹新建为了给儿子上户口,为了安抚小高,为了从妻子那里求点钱给他们母子置办点好的衣食,已经筋疲力尽。

而女儿的男朋友冯森,长什么样,生辰几时,老家在哪里,曹新建早就没有印象了。

在妈妈的紧逼下,在爸爸的沉默中,曹丹阳大喘了一口气:“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

妈妈说:“没什么好说的?你三十了,跟男朋友分手了,你也不想想你以后的路怎么走!”

曹丹阳绷着脸看着前方说:“我现在不想聊这个话题。”

妈妈又点点爸爸的头说:“哎,有没有,又来这一套,昨天晚上我怎么说的,她从小就这样,永远都无法正视自己的错误。”

曹丹阳说:“我错在哪里了?我不就是分个手吗?我让你丢脸了?让你在你那些朋友里没了面子,是吗?”

李碧云说:“呵,妈妈希望你结婚,希望你生小孩,希望你生活美美满满,在你眼里,这都是为了我,是吗?”

曹新建加快车速,超了一辆车,说:“阳阳,年轻人啊,感情上磕磕绊绊很正常嘛,哪能动不动就分手。”

曹丹阳怒不可遏:“他跟别的女孩聊骚,聊骚你懂吗?每天早安晚安的,这样的男人不分手留着过年啊!”

李碧云说:“只要结了婚,你就是合法的那个,他跟谁聊天又能聊成什么呢?”

曹新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妻子,果然,她又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

曹丹阳说:“我就是不能忍受,我眼里容不下!我受不了!”

李碧云把头伸到前面,对着丈夫说:“看,这都是你惯的,从小你就惯着她,要什么给什么,现在挑剔成这样。”

李碧云转头又看向女儿说:“曹丹阳,我就问你,你还打不打算结婚了?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了?”

曹丹阳上学的时候辅修过一个学期的心理学。

心理学上有一个说法,如果母亲是一个控制欲很强且脾气很容易失控的人,那么她的女儿很难维持一段长久的情感关系。长久的情感关系一定是靠不断修复来维系的,而这样的母亲的女儿不知道该如何修复。因为在她们的童年,一旦做错事情,一定会受到母亲的责备,于是她们会打心底不认同错了的事情,认为犯错无法原谅。

曹丹阳谈过三次恋爱,妈妈从来都不会过问曹丹阳在这段感情中的感受,只会问什么时候见家长什么时候办婚礼。去年曹丹阳回国被迫参加了妈妈的一个朋友女儿的婚礼,妈妈看中了那个阿姨身上穿的旗袍,左夸右夸,视线久久不能从那件衣服上转移。所以曹丹阳这次跟冯森分手,妈妈所有的怨恨,大概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在下半年也穿上那件旗袍吧。

想到这儿,曹丹阳委屈地带着哭腔问道:“妈,我不结婚又如何,我就算是不打算结婚了,会怎么样?”

妈妈的声音尖厉起来:“那就不行!那你就永远不要给我回家,不要认我这个妈!”

妈妈一嗓子吼下来,曹丹阳不说话了。爸爸也一直没说话,专心致志地开车。

曹丹阳不想掉进与妈妈争吵的陷阱,重复昨晚的戏码。因为现在才早上十一点钟,距离她能躺回床上睡觉至少还有十二个小时,她不可能像妈妈一样精力旺盛地就这一个问题执念十二个小时。她三十岁,她的梦想是要在三十五岁之前完成财务自由,她早就想明白了,只有实现财务自由,才是真正自由的坚实基础。她不想再受妈妈的管控,她不想再被结婚生子的诅咒捆绑,去过那个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

事实上,她财务自由的机会已经快要来了。曹丹阳在微博上的粉丝已经超过了三十万,这完全得益于她前年带着爸妈去日本旅游的时候,做的一个“带父母环游世界”的专题大受关注,去年带着爸妈去德国的好几篇游记更是被转发过万,好几个广告商都找到了曹丹阳。今年她带着爸妈来美国,每一张精心挑选的照片都有好多人在下面留言,如此的流量和点击量,她相信,只要她把握住这一次,就能让更多品牌看到她的实力。

她今年三十岁又如何?总之,她不会让自己在五十五岁的时候,变成一个每天会用十二个小时去思考自己女儿为什么还没有结婚然后用剩下的四个小时编织各种各样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的朋友圈的后更年期妇女,与那些孙子孙女的视频和照片抗衡,来掩饰人生中那个巨大无比的残缺。

今天的第一波争吵终于结束。

曹新建掂量着火候,酝酿了好久,才启唇打破了僵局:“阳阳,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女儿用谷歌搜索了一下:“中午只能在镇子上吃饭了,有两家快餐,没有中餐馆。”

妻子说:“啊,没有中餐馆?”突然有些泄气。

没有找到中餐馆这件事,让曹丹阳也心一凉。

从落地到旧金山,每天至少要有一顿是在中餐馆吃的。无论曹丹阳如何说,这一家的汉堡是全美最棒,那一家的牛排是西部最好,妈妈却一定要保证每天一顿的中餐馆。

在美国的每一天,除了在路上的时间,只要是就地参观,妈妈全程安静,没有谁又结婚了,没有谁家又有孙了,也没有前男友冯森。她安静地拍照,留念,为下一条朋友圈积攒素材。面对到处都是白皮肤蓝眼睛的鬼佬,她露出礼貌而优雅的微笑,尽心尽力展现一个来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产阶级家庭的中年妇女的姿态。

只有在中餐馆,她才能恢复原貌,自如地说笑,像一条入水的鱼,游刃有余地翻腾。她拉着在这里打工的服务生,或者是邻座的福建移民,畅聊两个小时都不带口渴的。也只有在中餐馆里,她,曹丹阳,不再是一个三十岁都没有嫁出去的失败女性,而是妈妈口中的好女儿说:“哎哟,我女儿哦,孝顺呢,一定要带我们来美国转转,还说跟团累,所以自己带我们玩。是的呢,攻略行程都是她来弄,哎,她想尽孝心啊,我们就依着她了。我老公虽然忙,但是怎么也要抽空陪我们一起,前年是日本,去年是德法,今年就是美国,明年啊,说是哪里来着,冰岛对吧。”

中餐馆就是妈妈的能量之源,一顿饭的时间,和几个在异国他乡短暂相识的华人聊聊天,进行一场直接对话式的朋友圈的展示,才让妈妈撑过这一场美国之旅的三分之二。曹丹阳自己也在盘算,还有五天。

还有五天,到了洛杉矶,一切就能结束了。

女儿在小镇子上找了一个评分最高的快餐店。

不是中餐馆,又不能上网,李碧云肯定是不高兴的。

她意兴阑珊地拿着菜单,虽然上面有图片,但她并没有认真看菜单,她左右看看这里有没有无线wifi的提示。已经一个多小时没有联上网了,没有朋友圈可以刷,没有消消乐可以玩,没有微信群里大家永不停歇的插科打诨,李碧云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包裹住。只有在没有网的时候,她才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在异国,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地方,没人和她交流,没人和她分享,她没了防护也没了武器。

李碧云还在琢磨自己的手机为什么上不了网,丈夫倒是对每一顿饭都很上心,说出自己的想法,想吃米饭,不要沙拉。女儿也在与服务生用英语娴熟地交流。

只有李碧云,她必须摆脱现在的困境,喃喃自语道:“奇怪了,怎么还上不了网?”

甜美的美国服务员已经站在一旁等待点餐了,她看向李碧云,李碧云很想问她这里有没有wifi,可是话到嘴边,李碧云也不知道该如何用英语表达。

女儿急了:“妈,你到底吃什么?”

李碧云索性说:“不吃了,不饿。”

丈夫指着一份大份的汉堡说:“我想吃这个。”

李碧云却在这个时候把头探过来:“点这么多哦,吃不掉的。”

女儿说:“你又不吃,我们点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李碧云抬头剐了一眼曹丹阳,丈夫连忙说:“谁说你妈不吃的,我点这个,你妈也吃的。”

李碧云看出女儿有点生气了。女儿按捺住气息,翻了一页,在烩饭和鸡翅中犹豫。李碧云知道,在美国餐厅,女儿占有绝对的优势,可是她不想输,于是又冷不丁地说了句:“我说不吃了,就是不吃了,你们点了,我也不吃。”

丈夫说:“说什么呢。”

李碧云说:“就是不想吃,吃不下。”她低头刷着上不了网的手机,眼中透出独有的倔强和不屑,还闪着那么一丝有恃无恐。

站在餐桌前的美国小妞一定不明白这三个中国人在说什么,但是从尴尬的气氛中,她肯定察觉到了什么。

那种有恃无恐,在此时此刻,如此尖锐地刺痛了曹丹阳。

她的妈妈,永远都能这样骄傲地居高临下,给予曹丹阳超过爱与养育之恩无数倍的惩罚。那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的积淀给的她自信,是孔孟的儒家思想给了她无解的武器,是整个社会赋予了她因为生育了一个女儿才有的豁免权。从此以后她所有的任性都是“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她所有的抱怨的注脚都是“你让我们操碎了心”。

曹丹阳在生命的前二十年中面对这种情绪的压迫和剥削的时候,是无助的惊恐的,那无处宣泄的紧迫感把她紧紧包围。所以在她读过索福克勒斯和卡夫卡,在她见识过真正的民主和公平,当她能用第二门第三门语言自如地与其他文化交流之后,才终于在这种紧迫中找到了缺口,那就是——你错了。

就算你是我妈,你这样做,也是错的。

曹丹阳把菜单一甩,从钱包里拿出五百美金放在桌子上,对着妈妈说:“那就不吃了!永远都不要一起吃了!”

说完,走出了这家快餐店。

李碧云抬起头的时候,女儿已经跑出了餐厅。

随后,丈夫也跑了出去。

曹丹阳掏出车钥匙,打开了汽车的车门,刚发动起来,爸爸已经追了出来,跳上了副驾驶座。

爸爸说:“阳阳,你这是干什么!”

曹丹阳没应声,挂上倒挡,驶出了停车区,直接上了州际公路,车速过快,爸爸赶紧系上了安全带。

曹新建结婚前在新疆待过一阵子,那时候他是个卡车司机,每天都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来回奔驰,他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来美国之前,他做过一些资料,这次女儿要带他们玩的地方是加州、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现在他们在的地方是亚利桑那州。

亚利桑那州是美国西南部的一个州,北部是高原,多为峡谷,西部是山脉,一条科罗多拉河贯穿整片大地。这里是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最出名的城市是拉斯维加斯,最负盛名的景点是那条66号公路。

一条州际公路在戈壁里辗转延绵,就算是早上,能在路上遇见的车辆也寥寥。二月的风偶时吹起一捧黄沙,女儿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正好播着一首英文歌。曹新建不懂英语,但他喜欢看美国西部大片,他觉得这首歌很耳熟,一定在哪部电影里出现过。

多少年轻人对美国最深最强烈的执念,无非是开着一辆车在这样的道路上奔驰吧。曹新建时常会想起年轻的时候当卡车司机的日子,不是谁的丈夫,也不是谁的父亲,他也曾在路边开满雏菊的道路上像鸟一样飞翔。

只有在这样的路上,才有在心理上模仿一只鸟的可能性,随时展翅,随处停歇。

自由是免费的,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能拥有。

可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免费更贵的东西了。

爸爸良久都不说话,曹丹阳也没有主动说话。

曹丹阳油门一踩,超过了前面一辆车,爸爸小声说:“这是实线。”

曹丹阳“嗯”了一下,眼睛瞄了一眼放在手机架上的手机,微博并没有新的提示。

爸爸探头看了看曹丹阳,终于开口说话:“总不能真的把你妈扔在那里吧!”

曹丹阳说:“我给她留钱了。”

爸爸说:“你妈又不会英语。”

曹丹阳说:“她不是去老年大学报了英语班了嘛。”

爸爸说:“那个地方,哪能学到什么英语啊。”

曹丹阳说:“那天天老年大学上得那么起劲干什么,看人家晒孙子的吗?”

爸爸转过头:“阳阳,你妈妈说你两句,你听听就好了,不要当真。”

曹丹阳笑了:“那她为什么要说!为什么非得捡那么难听的话说?”

爸爸说:“你是她女儿啊,她不说给你听,说给谁听?”

曹丹阳哼了一下:“爸爸,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这些。”

爸爸突然严厉起来:“那你也不能这么开车就走了,你把你妈一个人留在那里算什么,停车!”

曹新建想,把她扔在那里一走了之管用的话,我早就走了。

曹丹阳还是比较听爸爸的话,慢慢把车开到了路边的砂石地里。拉上手刹。

打开车门,戈壁的风吹得她打了一个冷战,脸上有些干裂的疼。手一摸,曹丹阳才发现自己刚才哭了。她在砂石地上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中午十二点的太阳确实很烈,可是风也大。爸爸也跟着下了车。

爸爸说:“其实你带她出来玩一趟,她很开心的。”

曹丹阳说:“没看出来。”

爸爸说:“那她是没跟你表达出来。”

曹丹阳说:“她为什么不表达出来,她的表达开心的方式就是说我不想听的话吗?没有中餐馆就不吃了吗?自己不想吃,也不让我们好好吃吗?”

爸爸说:“你妈是想替你省钱啊。”

曹丹阳站起来:“那我就更不懂了,想替我省钱就不要出来玩,这样机票钱也省了旅费也省了啊。”

爸爸为难地笑笑:“话也不能这样说啊。”

曹丹阳永远都无法理解妈妈买椟还珠的思想。在国内的房子,三室两厅两卫。明明有两卫,可是妈妈宁可站一个卫生间门口等着曹丹阳出来,也不去另外一个,曹丹阳问她为什么这样,妈妈说,省点水嘛。

——冲个马桶能花多少水钱!

直接买一个只有一个卫生间的房子省下的钱够冲一百年的马桶了。

当然,只有一个卫生间的房子,妈妈是没有办法在朋友圈里晒照片并取胜的。

妈妈把曹丹阳圈入了自己的社交圈。曹丹阳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的一举一动时刻影响着妈妈的社交质量,所以她必须不停地指挥她,叮嘱她,控制她;曹丹阳你必须这样做,曹丹阳你不能那样做。

曹丹阳又一次颓唐地坐在石头上,她很想求求妈妈放过她,可是她开不了口。她前二十年读过的书受过的教育时时刻刻在紧盯她,像一个紧箍咒。她知道什么是大逆不道,她知道什么是不孝有三,她也知道这些都是胡说八道,但她说不出口。

曹新建蹲在女儿面前,心疼地看着女儿,多少年了,他已经忘记了女儿在他面前示弱的样子。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是无法理解女儿的痛苦,他心里挂念的,全是那个小生命。这次出来九天了,也不知道儿子会不会叫爸爸了。

曹新建叹了一口气,曹丹阳抬起头,曹新建赶紧收拾了一下情绪,说:“其实,你妈在外面,一直都是在说你很好,很为你骄傲。”

曹丹阳说:“那也只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吧。”

爸爸说:“可是,人是社会的人啊。”

李碧云经常说,因为人是社会的人,所以你必须活出一个人样。不管是为了国家的繁荣还是社会的稳定,每个人都得婚姻美满,事业有成。没有烦恼,没有担忧。有人问你你幸福吗,你不管姓(幸)福不姓(幸)福,反正都姓福。

小孩永远可爱,丈夫永远忠诚,妻子永远贤惠。就算出了点小问题,也是家庭琐事,是可以挽救的小问题,是人性可爱的小插曲。哪怕真的是丈夫嫖,妻子赌,小孩上街卖冰毒,家里蟑螂追老鼠;可是一旦出了那扇门,进入了社会的交际领域,就必须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曹新建抬头看看眼前这广袤的戈壁,想念儿子的心情更加迫切了。他站起来,跟女儿说:“外面风大,我们回车里吧。”

没等女儿有反应,曹新建先回到驾驶座坐好,拿出手机,翻出了儿子的视频,是他来之前的那个晚上拍的。小家伙咿咿呀呀对着镜头傻笑。曹新建看着视频也傻笑,不过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快乐着。他还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件事,因为他还想做一个好父亲。

因为他是一个好父亲,所以他必须纡尊降贵地从妻子那里拿钱,给儿子一个更好的未来。曹新建认为,如果他不能做一个好丈夫,那就要把好父亲做到底。

所以女儿打开车门进来的那一刻,曹新建立刻关上了手机。女儿胡乱揉了揉脸,拿出她自己的手机,一边刷微博一边说:“爸爸,你想买变形金刚,送给谁啊?”

其实曹丹阳对爸爸要给谁买变形金刚一点都不感兴趣,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微博粉丝破四十万了,而她和爸妈在旧金山游玩的那个专题,被好几个大V转发,转发量已经快要破三万了。

曹丹阳玩了五年微博,只有从前年她带着父母一起游玩的主题开始,才是她受到关注的开端。无论她平日拍到了怎么美的落日,无论她吃到了怎样美味的食物,留言数量寥寥,更别提得到广告商的瞩目了。

曹丹阳三十了,一个人在美国只能靠着父母的汇款立足,而且她刚分手,凭着她每日单调的饮食,又或者是无聊的日落,只会让回归单身的曹丹阳看上去更悲悯。就算在美国,大主流下的同辈也遵循着三十岁左右完成结婚生子重任的趋势。

她最终还是无法脱离社会而存在,横向比较无处不在。曹丹阳必须看上去成功又幸福,就算她分手了,就算她以后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地选择了不结婚,她也必须让自己看上去很幸福,不能给他人指点的机会。

她要实现财务自由,这样她才能真正地脱离她妈妈而自由。

但是在那之前,她必须依靠她的妈妈,来实现财务自由。

丈夫和女儿走之后,李碧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服务生过来一次,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李碧云当然没听懂,生硬地憋出一个“三克油”。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会的英文单词了。

在他们离开的二十分钟里,李碧云紧张过,担心过,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糟透了。她被这个世界上理应最讨厌她的两个人抛弃在这片荒漠的一个快餐店里,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借此逃走。

他们早就想走了吧,一个长久地待在美国不愿意回来,一个早就心猿意马恨不得立刻和她分道扬镳,他们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对她的厌恶和反抗,而这是个多么好的时机啊。她李碧云在这片沙漠里无依无靠,更何况还没有网络,就算被抛尸荒野也没人来认领。

然而,可是——很快,李碧云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事实上这种情绪确实具有一定时效性的打击,但李碧云长久以来的实战经验已经让她能驾轻就熟地在最短的时间内使理智重新占据上风,清醒过来的李碧云,便立刻从颓败中恢复了。

是了,他们不会逃走的,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她知道女儿现在在经营一个她的微博。老年大学的同学两年前就把女儿在网上写下他们一家三口旅行日记的那个截图给她看,她关注了女儿之后才发现,女儿用她李碧云来做营销卖钱,一年一次的全家出游不过是场作秀。这次来美国玩也不例外,一张张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合影,和她在朋友圈放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她知道丈夫现在身无分文,所有的财产都掌控在她李碧云一个人的手里。丈夫对外声称那对母子是他的远亲,说明他还是要脸的,以后养这个小杂种的钱,他只能低着头跟李碧云要。几十年夫妻的情分,比李碧云玩的消消乐消得还快。

自由啊,你们想要,我随时都可以给啊。

李碧云想,只是,你们要得起吗?

一家三口从快餐店出来,开车半个小时,来到羚羊谷。

亚利桑那州的羚羊谷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峡谷裂缝之一,因为几千年前有羚羊来此栖息得名。这些裂缝是柔软的砂岩经过百万年各种侵蚀力所形成的,它幽深狭长,沿着山势逶迤而下。

参观完羚羊谷,三口人回到车里,李碧云终于收到了手机网络的信号,正在编辑新一条朋友圈动态。曹丹阳翻着相册,终于找到了一张满意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尽管曹丹阳穿着李碧云的艳红色棉衣,李碧云戴着那条浅绿色丝巾,这种搭配让她们两个人看上去滑稽不已,可是,好歹三个人都看上去很开心。

曹丹阳把这张照片给李碧云看,李碧云兴高采烈地让曹丹阳把这张合影传给她,她也要发在朋友圈。

李碧云坐在后座编辑朋友圈,问曹丹阳:“怎么这个羚羊谷跟你说的不一样?”

曹丹阳编辑微博,心不在焉地回答:“哦,来的地方不一样吧。”

曹新建开着车:“这个羚羊谷,没有羚羊啊。”

曹丹阳抬头,看看天空说:“是啊,羚羊谷,没有羚羊啊。”

曹新建看了一眼后视镜说:“就是说啊。”

李碧云看看窗外说:“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