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一路风景一路歌

来源:中国艺术报 | 周喜俊  2018年12月14日15:07

我是改革开放的亲历者,也是受益者,没有改革开放,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的文学创作之路与改革开放同步,是巧合,更是必然。从1978年在省级刊物公开发表第一篇作品《一捆韭菜》 ,到近日要出版的长篇小说《我的幸福谁当家》 ,我的写作生涯已整整40年。

40年,我追踪改革开放的步伐一路走来,从农村业余作者到省会城市的文联主席,手中的笔从来没有停止过。我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曲折与艰辛,和从探索到辉煌的历程,用文字表达着自己对改革开放的思考,记录着社会发展变革过程中各种人物的成长。从曲艺、戏曲、散文,到报告文学、长篇小说、电视连续剧,我的创作体裁的不断拓宽,这也是为适应时代需求所作的不懈努力。我常常把文学创作比作攀岩,只要有明确目标,不管多么艰辛,也一定能在不断攀升中到达高峰。改革也一样,不可能坐直升机直奔目的地,需要在探索中总结经验,在反思中修正错误,在摸爬中砥砺前行,才能体会到“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意境。

中国的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我出生在河北农村,初中毕业后曾在生产队劳动过十年,从每天挣三工分折合人民币六分钱的少女,到十八岁成了和青壮年男子一样挣上十工分的整劳力。艰苦的农村生活不仅锻炼了我健康的体魄,也磨砺出我坚韧乐观的性格。改革开放之初,当大批城市作家在伤痕文学领域掀起井喷式的写作热潮时,我却为农村发生的巨大变化兴奋不已。那种松绑后的轻松,给了我腾飞的力量,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用稚嫩的文字描写农村新人新貌新变化,用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为改革开放鼓与呼。那时候我没想过将来能当作家,更不敢奢望跳出农门,只是想把改革开放给农村带来的新气象写出来,以表达我真实的感受。稿子写出来后,装进自己用牛皮纸糊的信封,从县文化馆的杂志上找个地址,剪去信封右上角,写上“稿件”二字,贴上三分钱邮票,就可以投进绿色的邮筒了。这种带着十足泥土味儿的稿件,竟然得到了全国各地编辑们的青睐,我写出的故事、河南坠子、京东大鼓、快板书、山东快书,先后在河北、天津、山西、黑龙江、江苏、宁夏等省内外刊物发表。一个连火车都没坐过的农村小丫头,没有体验过退稿的苦恼,却品尝到了写出的文字遍地开花的喜悦,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也让我懂得了只有扎根生活沃土,积极反映人民心声的作品才能够好发表,这也奠定了我后来的写作基调。

1982年我写的新故事《辣椒嫂》在当年《曲艺》第七期首篇发表,同年获得河北省四化建设新人新貌优秀作品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前身) ,专家评论这篇作品为“新时期的《李双双》 ” ,并被中国曲协列入新中国成立以来优秀曲艺作品。同年10月,受中国曲艺家协会之邀,我到北京参加《曲艺》编辑部举办的创作班。我是来自全国18位学员中唯一的农村业余作者,年龄也最小。编辑部的老师对我说,你很幸运,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我们可以凭作品选择作者。过去办创作班,学员需要各部门推荐,像你这样的农村业余作者,根本不可能被推荐上来。我格外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凭着在农村丰厚的生活积累,在创作班上写出了歌颂改革开放后农村新变化的故事《王大柱二会白面团儿》 ,在1983年第一期《曲艺》发表后,获得河北省首届文艺振兴奖。我的创作不仅引起了中国曲协和曲艺界前辈们的高度重视,也得到了各级组织的关心。

1983年7月,我作为河北省社科领域第一个被破格录用的自学成才者,被安排到行唐县文化馆从事创作。从农民到国家干部的身份转变,并没有让我忘记土地对文学的滋养。我清醒地认识到,一个没有系统文学理论的初中生,写出的作品能在全国各地的报刊顺利发表,是生活的馈赠。走进专业创作队伍之后,如果不增加知识积累,很难跨越新的台阶。为此我参加了河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习。上大学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可惜在上学不靠成绩靠推荐的年代,我连上高中的权利都没有。是改革开放让我有了上大学的机会,我以朝圣般的心理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营养。随着文学理论素质的不断提高,我渐渐感到原有的生活面太窄了,写短篇还能凑合,写长篇生活就不够了。

1986年7月,我大学毕业后,向上级主管部门提出到基层兼职体验生活的请求。当时我已调到石家庄地区戏曲研究室工作,有人好奇地问我,你在农村劳动了十年,还没受够苦啊?生活积累还不够吗?好不容易离开了农村,为啥还要申请下去?我心里明白,自己是从生活中走出来的,离开生活源泉,好比鱼儿离开了水,就没有了生命力。改革在一路前行,要是坐在舒适的办公室,凭原有的生活积累编织故事,不能适应时代的需求,就不可能保持永久的创作活力。

在组织部门的支持下,我于1986年秋天到河北新乐县兼职体验生活,一去就是五年。这个时期,农村改革已向城市延伸,不少国有企业开始实行承包。置身火热的生活第一线,我深切感受到改革开放给生活带来的多元化,也让各种人物的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复杂性,是我在农村劳动十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作为文艺工作者,如何在复杂多变的生活中撷取一朵朵洁净的浪花,汇聚成向真、向善、向美的艺术力量,给人以鲜明的道德指向,是我开始思考的问题。

电视剧《当家的女人》是我对多年生活积累咀嚼思考后创作的一部作品,主人公张菊香的雏形来自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写的“辣椒嫂” ,后半部的故事取材于我在《曲艺》连载的中篇故事《辣椒嫂后传》和获得全国新故事奖的《神秘的半仙》等多部故事作品。该剧反映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十年农村的发展变化,剧本七易其稿,反复打磨,可以说是我精心打造的一部心爱之作。央视责编对剧本非常肯定,但电视剧拍出来后却迟迟不能播出。因为当时正是青春剧、偶像剧、宫廷戏说剧兴盛之时,这么一部干干净净的主旋律作品能否有收视率?有些人抱有怀疑。2004年全国两会期间,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在没有做任何广告的情况下突然在黄金时间播出,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之后,江苏、江西、河南、安徽、浙江、广州、广西、四川、新疆等省区卫视轮番热播,还被翻译成藏语作为庆祝改革开放30周年优秀剧目在西藏和青海电视台播出,荣获全国电视剧飞天奖、金鹰奖、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多个奖项。市场和获奖的双赢,连续十多年久播不衰的事实,说明了不是观众不喜欢正能量的作品,而是有些脱离生活的人低估了观众的欣赏水平。

2005年4月,石家庄市委领导交给我一项创作任务,以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赞皇县行乐村党支部书记时占经为原型,创作一部现代戏曲剧本,准备在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中演出。这任务确实有点艰巨,有人对我说,政治任务出不了好作品,还是不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可我不仅是一个写作者,还是石家庄市文联主席和作协主席,如果不能以身作则完成上级交派的创作任务,怎能带好文艺队伍?我趁“五一”假期直接去了行乐村,在村委会团支部办公室支张床,一住就是十多天。从村里人最初对我的冷漠戒备,到后来争着抢着为我提供创作素材,让我明白了一个作家应如何走进真正的生活。在与他们的相处中,我亲眼看到了主人公的生活状态,亲耳听到了老百姓发自内心的呼声:“中央政策再好,没有好的带头人,老百姓也富不起来。 ”

从乡亲们饱含深情的讲述中,我知道了主人公鲜为人知的感人故事,同时也了解到新农村建设中出现的新问题。回城之后,我用半月时间写出了戏曲剧本《七品村官》 ,石家庄青年评剧团和赞皇县丝弦剧团同时排演,演出近千场。评剧版被中央电视台录制,作为2006年全国两会特别节目在戏曲频道黄金时间播出,在全国产生强烈反响,多家网站转载实况,网友纷纷留言给予热情赞扬。之后我把行乐村作为长期深入生活基地,写出了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的中篇纪实评书《天地良心》 、长篇小说《当家的男人》 ,在《中国作家》发表的报告文学、电视文学剧本, 《曲艺》连载的长篇评书等多种体裁的作品,电视剧《当家的男人》也已拍摄制作完毕。

今年要出版的长篇小说《我的幸福谁当家》是“当家系列”第三部,以乡村振兴战略为时代背景。尽管出版社把这部作品列为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献礼图书出版,它却不是简单的应景之作。为创作这部作品,十年前我就开始深入生活,安徽的小岗村、江苏的华西村、山西的大寨、河南的竹林镇、河北的周家庄……除这些有名的村庄外,我还到过不少贫困山村,去过留守儿童学校,采访过留守妇女和空巢老人。我的脚步在大江南北乡村行走的同时,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改革开放征途中农村出现的新问题,如何解决土地资源流失和环境污染问题,如何解决青年人才向农村流动问题。在创作《当家的男人》时,我就强烈地意识到,乡村振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自身能完成的,需要大批高层次人才回归农村,让土地释放出新的生机和活力,才能补齐农村发展的短板,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打牢基础,在实现共同富裕的基础上获得全民幸福。这系列作品反映的就是这个主题。

有人说你的意识太超前了,总能抓住时代主题。这种超前意识来自生活,来自人民,这也是我从事创作40年坚定不移坚持深入生活的根本所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有记者曾问我,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生活素材的搜集触手可及,还有必要像过去的老作家一样去深入生活吗?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上网搜索到的是信息,搜索不到与人民的感情。坐在屋里能编织出各种故事,编不出鲜活的人物和感人的情节。深入生活对我来说,好比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那是我创作生命的源泉! ”

原以为我有这样坚定的信念,是因为我来自农村,来自生活。2014年5月,为完成上级分派给单位的革命老区帮扶任务,我到石家庄鹿泉李村镇张堡村下乡时,意外挖掘到一座创作富矿,对我多年坚持“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找到了最有力的佐证。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中央工艺美院200多名师生在李村生活过三年,创作出一大批流传于世的精品力作,吴冠中是其中的优秀代表。他的“粪筐画派”作品成了海内外收藏家以天价抢购的传世之宝。他在李村的创作实践中凝聚出的“风筝不断线”理论,是在法国留学三年都没有总结出来的。我在北京采访当年在李村住过的那批老艺术家时,仍能感受到他们对李村人民的深厚感情以及对土地的眷恋。2017年12月逝世的袁运甫先生,在李村期间画了大量优秀作品,他在我的留言簿上写下了“河北李村是艺术的宝库,那里有无穷的能以满足艺术实践的素材。 ”这是对深入生活的最好诠释。我的长篇纪实文学《沃野寻芳》出版后,获得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河北省孙犁文学奖,也填补了中国美术史的一段空白。

进入新时代的中国改革开放,为作家艺术家提供了更为丰富的创作素材,作为文艺工作者,应肩负起新时代赋予我们的新使命,用优秀文艺作品为深化改革鼓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