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民族文学》2018年第12期|严英秀:众妇女与诗和远方狭路相逢(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2018年第12期 | 严英秀(藏族)  2018年12月12日15:58

  严英秀,藏族,甘肃省舟曲县人。兰州文理学院教授,甘肃省高校名师,北京大学访问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肃省首届四个一批人才,“甘肃省小说八骏”之一。发表散文随笔、文学评论60万字,出版《纸飞机》(中、英译本)《严英秀的小说》《芳菲歇》《一直很安静》等中短篇小说集。获省内外多种小说、评论奖项。

 

没有人看见她孑孓的身影

在花园小径,在绯红色的云

微微起着波涛的落雁滩,当又一个

黄昏悄然而至。事实上,如此念头

只能让人加倍羞耻。她知道

今生永不存在这样的黄昏,一如

所有的白天,她混迹于喧嚣的人群

和忽略不计的被掠夺。

 

“那个黄昏,在远方……”

多年前,她曾在记事本写下

这样的话。从此,她不再张望

落日的方向。她隔着玻璃看见

自己的离开

她总是在黄昏离开

她总是在远方离开

她总是留下源源不断的离开

 

她是一个住在楼上的女人

但她不是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

她的身上没有锁链,她不会在

午夜梦回时发出狼的嗥叫,也不会

狞笑着去点燃某个男人和新欢的

床幔。她只是在黄昏足不出户

她只是习惯于隔着一定的距离

注视自己。有时候,她明亮得像

一次绝色的邂逅。有时候,她需要

戴上近视镜才能看清自己的对视

有时候,她具体入微像一滴忍在眼角的泪

有时候,她大而化之像陈酿的悲伤

更多的时候,她远了又近了,像

曾经作别的一场黄昏风暴,像

那些汗,被轻轻擦去,又

幸福地涌出

 

此刻,这个住在32层的女人

又送走了一个从前的日色

窗外,车马邮件快得像焰火闪过

日子用不着做旧,便旧了

而黄昏又至。而全部的

黄昏已然落下。她微笑,沉吟

“我从没爱过任何人比海更深”

 

 

去远方其实是一件简单的事

穿上一件长裙子就行了

戴上一条长围巾就够了

 

这是我做梦写的诗。梦里

我提笔蘸墨,带着诗人特有的

严重表情。但就在那一刻

一种痛横空出世,戛然中止了

即将澎湃而出的第四句

我被惊醒,一种尖锐的痛

毫无过渡地将我从诗歌现场

攫回。我喘着气,越来越感到

喘不过气。有一只拳头擂在

左心口,一拳比一拳摧枯拉朽

事实上,对此我并不过分惊惧

这只拳头,我早已熟悉它的模样

在无数个失眠之夜,它屡屡造访

我的心脏。速效救心丸就在

床头柜里,但我更倾向于一动不动

迎接它的到来。与其一寸寸泅渡

闭不上眼的黑暗,不如在

拳头的鼓点中永远地

睡去。可每每当我喘着气默祷

痛啊,你来得再重一点

再快一点时,那拳头,就

悄然隐去了

 

如同今夜

 

现在我可以让自己的手抚住

左心口了,现在我可以翻个身

让呼吸回到本来的节奏了,现在

我突然觉出了今夜的不同凡响

胸口的痛余音缭绕,和以往一样

但分明,它从所有的痛里

脱颖而出:今夜,那拳头

第一拳就砸到了诗歌上

只一拳就砸掉了那来历不明的

造句的后来

 

剩下赤条条的三行

蜷伏在我的枕侧,伺机却不动

无论转向哪一头,它们都与我

面面相觑。黑暗里,它们

有着清晰可见的横平竖直

我甚至听见了它们相依为命的

欷歔声。看样子,它们决意从梦境

穿越而来,就没打算飘忽而去

它们包裹了我的后半夜,不留

一丝缝隙。它们不是痛,但却

比拳头更有力

 

晨曦掀开了窗帘,我知道我又

走进了一个白天。劫后重生

我已无力再对那三行字怀恨在心

而且,我确信它们相貌平平

不会使我重蹈“梦中偶得佳句”的

悲催笑话

 

风铁一般吹过

去礼堂听报告的队伍中,我羞愧地

避开靠近我的人。我怕他们

从我的裙子和围巾里嗅到

诗和远方的可疑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