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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来源:北京日报 | 柳小军  2018年12月06日07:27

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到北京,是2003年考上大学后。在此之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小时候的印象里,世上只有两个地方,除了家乡,便是远方。远方更多是在奶奶的古今里,她经常讲祖辈们背井离乡,远走新疆的故事。据说当时去一次新疆,要在戈壁滩里整整走上十八天!一路上烈日蒸烤,黄沙漫天,黑风不断。所以,我印象里去远方的路是沙漠加黑风,人是轻易不离故土的。

长大后才知道,远方是四面八方。我们的县城卧在一个山窝里,进出只有三条路,一条向东,一条在西,一条往北。三条路都不好走,皆盘山路,坡陡沟深,易出事故。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哥去了杨凌上大学,每逢寒暑假回家,都是牵挂人心的事。特别是寒假,哥回来的那天,父母一早就情绪凝重、坐立不安,直到天擦黑我哥背着书包闪进了家门,一家人才放心下肚、喜笑颜开。

到了新世纪,我上大学前往北京,是怀着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翻越了家乡东边的关山。关山也就是陇山,位于陕、甘、宁交界处,横亘几百里,曲折险峻,山山相连,简直就是山的海洋。沙土路就盘在山上,远远望去,像是龙蛇游走山间。车是牵着路拧螺丝一般往上爬,一会儿车往左拐,车上的人就往右倾倒,一会儿车往右拐,人就往左跌落。我是靠窗坐着,脑袋还伸出去若无其事地看风景,车一个倾斜,我就看到了路沿的下面,居然黑幽幽深不见底!一时间头皮发紧、心悸犯晕。

只说翻越了高山峻岭,到了平川大地,道路将通行无阻,谁知到了北京,每年回家却更是难场。尤其是春运期间,一票难求、一路艰辛。有一年过年订到了“L”开头的车,就是那种遇站就停、逢车便让的绿皮临客。车是凌晨一点多出发,我晚上十二点左右到了车站,车站里人流如潮,成堆往前涌。我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却发现车上更挤。预计二十八小时能到宝鸡,但一路走的时间少,停的时间长,我数着时间挨过了一个半夜,又挨过了一个白天,再挨过了一个晚上,快三十个钟头了,车还在河南。唉!什么叫心力交瘁,什么叫百般无奈,那一刻最清楚不过了。

然而,一切都在大变着。先是故乡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县的东边打通了关山隧道,西边和北边也都新修了快速路。隧道通车后,我是开车载着父亲从陕西回过一次老家的,一路上饱览关山美景,新修的柏油路泛着青光,山上林茂草盛、翠绿成片,随处的瀑布白花花随风飘飞,让人的心情也格外舒畅。父亲就感慨社会在“转”呀(故乡把社会进步称“转”)。

故乡是修好了路,我却不怎么回故乡了,因为家人在亲戚的带动下,不再游走四方打工了,而是前往邻近的宝鸡市热火朝天地干起了个体户。常言道,父母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从此宝鸡就成为我回家的目的地。北京与宝鸡之间,往返有各种火车,最快的特快火车都是头天下午坐车,第二天早上到。这已经比当年快多了,然而,还有更快的。

更快的是高铁,2013年前后高铁先是通到了西安,再是到了宝鸡。高铁的开通让我想回就回,从北京到宝鸡只需七个小时,可谓朝发夕至。第一次坐高铁回家印象很深刻,记得上车就跟乘地铁一样,周围的人们也不再是大包小包、急切忙乱了,大多是肩挎个包,手拖拉杆箱,戴着耳机,一切从从容容,紧张有序。车内一应俱全的现代化设备,干净舒适,一人一座。人好像也文明了许多,高声大嗓没有了,抽烟打牌也不见了,大家不是看书就是听音乐,就连嗑掉的瓜子皮也自觉装进垃圾袋。还有那高挑标致、面大肤白的服务员,微笑着一遍遍嘘寒问暖,提醒着到站了,亲切周到得让人宾至如归。我一会儿抬头看电子屏上显示的高铁速度,一会儿扭头看窗外飞逝的农田、大山、河流,内心就激动了,感慨科技之进步、国家之强大。

我一路感慨,高铁一路穿州过县,走马观灯一般。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郑州的站牌,西安就已经到了,到了西安,就得准备着下车了,这原来是一趟连接东西部的“大公交”呀。进了家门,父亲就说社会“转”得真快,我给你掐着时间哩,从你上车到进家门,不到八小时。

一直以来,家乡受制于地理条件,造成了地方的闭塞,导致家乡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进不去。但是,随着交通瓶颈的打开,以及社会整体的发展,家乡与世界又连为一体了。如今家乡的特产,尤其是庄浪苹果,已经坐上火车、登上飞机,销往全国、走向世界。就在最近,我又得到一个消息,家乡人多年期盼的既到平凉又到天水的高速公路正在建设,这条路就经过我的家乡甘肃庄浪毛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