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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科幻文学:拓展人的本质力量

来源:中国科普作协 | 李晓东  2018年12月05日09:16

作为中国作协的一名工作人员,作为《小说选刊》的副主编,还是要对科幻文学说一声抱歉,因为我在中国作协11年了,感觉科幻文学和中国作协的联系不多,好像中国作协也不太关注科幻文学,中国科协在这方面的研究更多一点。

《人民文学》杂志社在这方面做的比较好,施战军主编有很强的开拓精神,他自2012当选《人民文学》杂志主编以来,陆续推出了科幻文学专题作品,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我们《小说选刊》也是比较关注科幻文学的,很可惜,到目前为止,就我所看过的稿子里面,科幻文学稿件数量不少,但还没有一篇进入《小说选刊》的版面内容,主要原因就是《小说选刊》有一些选稿的标准,就是要求更贴近现实生活,还有对作品的文学性有一些要求,目前看到的科幻文学来稿可能还不是很匹配。下一步可能要在科幻文学方面多做一些事情。

但比较高兴的是,现在不仅是科幻文学界,很多原来写其他题材文学的作者也开始写科幻。比如著名打工文学作家王十月,本来是东莞富士康的一名工人,他写的小说非常好,现在在广州《作品》杂志社做编辑,也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最近他已经放下了“文学贴着地面走”的感觉,开始侧重于科幻,而且科幻写得还非常好,好几次进入我们的三审,虽然最后还是没有过。包括作家出版社的一位编辑李宏伟,也写得非常好,他关注“现实任务”,把科幻和我们当前的生存状况,特别是包括北京的雾霾结合起来。科幻文学可以和现实的生存需要结合起来,这也是一条路。

从哲学的层面看,科幻作品《三体》让我想起了马克思说过的一句话:“人的力量的对象化”。我们现在对科技的探索还是非常有限的,认为太阳系之外的宇宙和人类没有多大关系,但是看到《三体》,以及王晋康老师的好多科幻作品之后,突然发现人的力量可以延伸到银河系之外,甚至到刘慈欣讲的189万多年之后。在这个无边无际的空间和时间里面,人类变成了可以发挥自己影响力、主观意念和创造力向无限空间延伸的一个超级物种。我觉得这不仅对我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有用,对我们整个人类的制度自信、理论自信、文化自信、道路自信都是非常有探索意义的。

科幻文学在拓展文学思维和文化视野方面的作用是非常大的。中国文学很大的一个问题是,到目前为止,大多数的作家仍停留在农业时代,因为包括现在顶尖的作家像莫言、贾平凹、王安忆等很多作家的整个生存和知识积累时间都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前。例如莫言所有的记忆是在山东高密,贾平凹的记忆是在陕西丹凤,王安忆一开始的记忆也是在20世纪六九届的初中时代,是在安徽插队的时候,她想象的上海也不是今天的上海,是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包括《繁花》讲述的是20世纪60年代的上海,作者想象的都是历史深处的东西,是一种农业时代的思维方式。

改革开放初期,蒋子龙、张洁写过一些工业题材作品,但是最终蒋子龙就写了《农民帝国》,工业、企业题材写不下去了,因为在我们这样一个农业文明根深蒂固的国度,包括我们的审美标准也是在农业时代,“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时候建立起来的模式,没有给科技文学、科幻文学,包括科普文学留下一个量身定做的审美评价体系。所以确实是不知道在信息时代,在互联网时代,在高科技时代,我们的文学该怎么反映现代化。

很多作家写山川、风景,随手就来,写诗歌、散文都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让他写高速公路、海南的文昌基地或者上海的洋山深水港,却不知道该怎么写,因为所有知识储备和审美储备都没有现代化的影子,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科技文学和科幻文学的发展,我觉得在这方面是一个很大的补充。

现代化的一个很大缺点是没有温度,因为现代化都是对人的取代。现在都是无人售票、无人售货,黑灯工厂,有可能以后更多的地方人被机器取代。但文学是以人文精神作为主题,感情作为内核的产物。人类逐渐被机器取代之后,文学到底怎么发展?我觉得科幻文学的创造和探索精神非常好。很多时候把科技人格化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前景,而且对我们写其他题材,包括写现实题材的作家,也具有很大启示意义。作为纯文学刊物的编辑,作为中国作协的工作人员,还要更多和科幻界进行交流,也希望我们能给大家做一些服务工作。

科幻文学和传统的文学联系不多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在传统文学的观念里,科幻文学属于类型文学,大类可归入通俗文学。所以在纯文学领域,科幻文学的位置不是很明显。科幻文学如何进入传统文学的行列?一个比较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获一次比较大的奖,在中国作协四大奖项中,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和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里面,只有儿童文学奖里面有一个少儿科幻奖,所以很多时候大家把科幻文学归到类型文学——儿童文学中。所以在体制设置上,影响了科幻文学的位置。

现在,这种情况有很大改观。一是刘慈欣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不断增加;二是中国本土科幻电影的出炉,特别是春节期间将上映的《流浪地球》。我感觉刘慈欣的小说《流浪地球》虽然是一部少儿科幻作品,但是他所感受到的那种人类生存的危机意识非常强烈。这种意识从古希腊开始就一直有,包括我国古代有杞人忧天的故事。

我们经常讲,地球现在的年龄是46亿,等到第50亿年的时候,地球就毁灭了,但太阳还在。刘慈欣给我们的设想是太阳毁灭了,地球还在。太阳毁灭了,地球赖以生存的母星不见了,地球踏上了流浪之途,把整个地球变成飞船、变成诺亚方舟,在宇宙中间飞向新的恒星,寻找新的家园。这里有很多天才的想象,包括地球发动机,包括这个过程中间碰到的形形色色的危机,还有他们中间产生了情感和理智方面的一些挑战。不仅仅是一个科幻元素,更多的时候也是文学元素,而且这种文学元素显示出了一种人情人性的本真,还有就是对人类命运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慷慨激烈。在这种非常状态下面,把人性的真善美或者假恶丑,放在极端状态下进行测试,文学性和哲理感非常强。

《三体·死神永生》里面,有一个情节非常好。云天明要安乐死,需通过五次测试,如果你五次测试全部同意,选择正确的数字,这个时候就可以启动注射。在每一次的安乐死的数字之后写一小段话,回忆他这一个人的经历,回忆他的精神形成的过程,回忆28年那么短暂的一个生命是怎么样从一个接受贵族教育的人走向毁灭的过程,得了癌症并且对生命没有什么眷恋。他就买了新星,送给一个他见过但不认识的恋人。这些已经超出了科幻类型小说惯常的感觉,而实际上是把一些元素突出,把一些元素逐渐平息掉,把人情人性作为核心,以社会生活作为基础,以想象力和真善美作为导向的纯文学因素,加在科幻文学里面,确实显示出了纯文学的素养和比较高超的文学色彩。

其他一些门类的文学创作,应该向科幻文学学习。很多时候思考科幻怎样走进文学,其实更多的时候应该是文学走向科幻,向科幻学习。因为科幻作家大多是理工科出身,像我们中文专业出身的人,不大可能写出科幻文学作品的。也有些作家开始向科学靠近。比如近来自闭症很受关注。《小说选刊》的投稿里,出现好几篇关于自闭症的文章,有的还是比较著名的作家写的,但是最大的问题是不专业。他们可能有情怀,也有比较好的文学表达能力,但是这些病症的表现,怎么能治疗好,怎么康复,知道得非常少,更多的时候是用想象,然后就只能用爱、用人性,或者是用关怀来解决问题,可是问题根本解决不了。应该向科幻文学学习,把真正科技的专业的知识,包括科技的思维,融入到文学创作中去。

记得小时候学过鲁迅的一篇和青年作家谈创作的文章,说一些文学青年,除了读文学作品,别的都不读,结果连常识也没有,写出来都是错误,这个问题在现在的中国文学界依然存在。

科幻文学对我们另外一个启示,就是关于浪漫主义的文学创作。中国文学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有《楚辞》《庄子》的想象,还有屈原的天文史诗,其实有很多科幻的色彩在里面,他讲太阳怎么生成的,月亮怎么落下去的。包括辛弃疾有一首词,叫《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词中说,“……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月亮落下去,可能是还有另外一个人间,月亮刚刚升起来。虽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是他通过逻辑想象,就认为月亮不可能是像我们传说中的那样。他用反证的方法说,如果镜子没有绳子不就掉下来了吗?嫦娥一直不嫁、不衰老,这也不可能。所以说这里面渗透着科学的思维方法,一个纯粹的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词作和科幻联系起来了。

小说创作都提倡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但同时也需要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包括浪漫主义思维方式。毛泽东主席写《念奴娇·昆仑》,“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截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他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还有很多超越于现实生活之上的意象,也是开拓了一种开明宏大的生命特征。现在更多的时候,文学包括诗歌,全部贴着地面走,离自己的个人生活非常近,反而把我们文学创作的境界搞得狭窄了。就中国文学的浪漫主义传统如何回归的问题,我觉得科幻文学可以起到别的文学门类所起不到的作用。

(作者为《小说选刊》副主编,中国科普研究所博士后张英姿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