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罗炳辉:改革开放四十年征文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罗炳辉  2018年12月04日17:00

1.父亲的犁

随着风吹日晒雨淋,父亲的犁已有了锈迹,寂静地挂在墙上,收藏着时光,渐渐老去。

犁铲,在我们山村,大家都称犁头。父亲爱他的犁,以前总是擦拭它,阳光照在犁头上,总会闪着耀眼的光芒。在记忆里的那些日子,耕种的季节会犁动着山村的沉静。牛与犁,成了山村最活跃的风景。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也主要依靠父亲为乡亲们犁田耕地挣的劳务费。

奶奶说,顺州原叫团街公社,在坊间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团街公社汽车来,汽车不来马车来……”。这是人们对当地发展的一种期盼。期盼着交通好起来,与外界有更多的商贸往来,为乡村发展注入活力。我的出生,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儿时的记忆里,乡村里的土路,一到夏秋季节大多都有积水、淤泥,黄泥浆为家乡的道路贴上了一个很显著的标签。当到冬天时,又是灰尘满天。我家房后便是公路,一阵风吹来,灰尘便随着阳光散落下来,院子里飘着泥土的味道。小朋友们是喜欢积水、淤泥、灰尘的,各种游戏围绕着自然形成的这些积水、淤泥、灰尘展开,乐了整个童年。父亲的犁划过,犁头没有留下更多的灰尘,而是铮亮,清脆的声音也引来孩子们的好奇,追赶着那声音,最终消失在黄昏里。

在顺州,父辈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农作物主要为小春、大春两季。像父亲一样以犁田耕地为营生的人不多,因这是犁、牛、人的技术为一体的系统性劳动,一头牛也山村也是值几个钱的,养成力大听话的牛也需要很大的成本。在乡村里,一到犁田耕地季节,父亲的日程都安排很紧凑。当早晨的炊烟绕过山顶时,就是父亲上工的时候。那头水牛非常听话,吃了些草、喝了点水,便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已将犁放在院子里了,用旧布擦了擦犁头上的露水。父亲的犁是挂在菜园的墙上,菜园因种有各种蔬菜,常常在晚饭后浇水,早晨会有一些水轻轻爬在犁上,在犁头很光滑的地方上的露水,还会滑落下来,蹲在菜叶上。儿时的菜园,墙头无瓦,全盖的是松树枝,常会有松针的清香散发,哪怕松针枯黄。犁上的露水,或许与墙上的松树枝也有点关系。

我手里还握着米饭团,院里的鸡还会来抢米饭,敏捷的我不会让它得逞,水牛也哼上几声,鸡便离去,用嘴啄着院子里果树下的虫子。父亲出工了,我推开结实的木大门,木门发出的声音,邻居都已听到了。牛拉着犁架,父亲左手撑着犁架的扶手,右手挥动着鞭子,嘴里还呦呦着。我跟在父亲身后,任山村的太阳落在我的肩上,小脚灵活地在犁划过的痕迹上跳动。我喜欢跟着父亲去犁外表干硬里边松软的稻田,而不喜欢犁玉米地、蚕豆地、麦地,稻田犁翻过来,踩上去软软的,有时还能抓到泥鳅,还能刨到慈姑、荸荠等。犁稻田的季节,是冬季,早晨出去的时候,河水经过漫长的黑夜,睡得很沉,成了冰。父亲拉着我的小手,我轻轻踏在河床的边沿,慢慢行走,边沿的冰有些厚,这就是山里娃的溜冰了吧。我在田里,玩上两个小时后,还要赶着去与小伙伴们与冬天的山村约会。午饭是由田主送的,山里人都很地道,会有几块自家腌制的猪腊肉,父亲会将腊肉放预先准备好的塑料袋里,作为晚上我们的牙祭。

看着太阳架在对面的阳保山时,我跑着去田里接父亲,对于在土地上奔跑的我们,很轻松就能找到父亲犁耕的那块田。田埂上的野草,也睡得很沉,枯萎了,只有在明年春天,它才会醒过来。通过枯黄的叶子,我找到了一种大叶草,将它的根刨了一半出来,放在口袋里,作为“微水果”,与小伙伴们分享。另一半根就留在土里,春天醒来时,它会发得很旺。根有清香及淡淡的甜,是冬季里小伙伴们的“水果”之一。父亲还抓了一些泥鳅,冬天里的泥鳅不灵活,只想躲在带有潮气且松软的田土里。慈姑和荸荠尽管很小,但也可以食用。冰已醒了,河水又在流动。父亲用河水将犁洗净。日暮黄昏下,人、犁、牛,从空旷的田坝走向炊烟四起的村落,石拱桥已将夕阳拥入河面,流水很慢,石拱桥与夕阳的影子很沉稳,如约在每一个黄昏。我手里拎着腊肉、慈姑、荸荠,一蹦一跳的跟后面,手里的东西已被甩在半空,成弧形又落下。犁头划过路面的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已被斜射的阳光,串在了一起。饭后,小伙伴们会到邻居家看电视,全村只有一家买了黑白电视机。

父亲对犁头的选择,也很挑剔。在集市口有好几家铁匠铺,他总选择那家订制最慢的。每次进去,都是热腾腾的,拉风箱的男子,有节凑地拉动着,碳火的味道、铁渗水的味道都交织在一起。铁匠已五十多岁了,他力气还很大,强健的身体几乎只穿条马裤。他言语不多,右手挥起铁锤有力地砸到烧得通火红的铁上,大家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取犁头,他总是笑着说,别急,要保证质量,下个今天来取。到取的时候,父亲取犁头时,左敲右击,将整个犁头弄个几十遍,有时还用舌头尝尝它的味道,我认为它是苦的,父亲却说,好家伙。父亲检验犁头的整个过程,铁匠只是咪着眼笑着。离开铁匠铺,打铁的声音、渗水的声音、风箱拉动的声音、碳炎燃烧的声音……,还有那些味道,都会在脑海。

上学后,便不再跟父亲去犁田。在开学前,一些村里人会来跟父亲结账,说开学了,娃要用钱,把账结了,让娃好好念书。也有一些村里人会来跟父亲说,开学了,娃要用钱,帮忙先赊下,父亲说,不急,你们先用着。读高中,便走出那个充满童趣的山村。父亲来学校看我时,高兴地谈起了山村的变化。不像以前了,村里全是弹石路了,没那么多灰,墙也全用瓦盖了,大部分家庭都买了彩色电视机。村子里也搞起了经济林果种植,土著猪、鸡、鸭、鹅等养殖,村里的慢谷也出了省,稻田鱼、火腿及其他农副产品也走出了山村。

每次回家,都会感受得到山村在不断地变化着。主公路也是柏油路了,村道也是水泥路了,楼房变高变大了,村里砖房也有好几栋。集市口的铁匠铺,也消失在历史中,变成了洗车城。团街,不再有马车经过,而是轿车、越野车。

父亲的犁,也用不上了,乡村开始融入机械化的农业发展模式,只听见机械的发动的声音在空旷的田坝中响起。父亲也做起农机产品的生意来,家里也重新装修了番。当看到乡村振兴计划,我却又想到了我的童年,想到了父亲的犁,想到了那些只属于山村的景象。

2.红旗下的感动

一睁眼,那一面鲜红,让我感到温暖,感到亲切。在记忆里拾起,一个叫五星红旗的名字,我的身体里,那鲜红的激情与爱,流淌在生命里,让我自豪。

在充满硝烟的镜头里,在村里老人那燃烧着激动的泪花里,一个叫共产党人的名字,用坚强,用执著,背负着使命,用生命与爱,在中华大地穿梭,诠释“我是一个中国人”。

满山的野花,迎着风,用一种壮美点缀荒芜与凄凉。那些淳朴与憨厚,用单薄的麻缕温存着无私的爱与恋。眼睛和风沙中的脸庞,刻满岁月沧桑,那份从心底迸发的渴望,依旧在刚毅中绽放。这片土地,成了入侵者们浪漫的后花园。呐喊声,喷起血红的歌唱,装满憧憬的双眼,在天空中连着云彩,在这片土地之上,不愿飘逝。

忧伤,在美丽的土地,总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黄皮肤,黑眼睛,那永不停歇的黄河长江,带着上下五千年的特有气息,带着灿烂的脉博,带着文化的包容与深邃,带着永无止境的爱,在黑夜里永不气馁的爬行。那些清末史书里的忧伤啊,不曾遗忘祖先留下的足迹。

那一夜,星星特别闪烁,十月革命在星际里绚丽多彩,在那落叶的深秋,从北方飘来。在我茫茫的大草原上,泛黄的野草在风中招手,那首叫希望、叫勇气、叫起来的歌,趟过小草尖,越过长江黄河,一下子让人热血沸腾。

一群群的人啊,前赴后继,将红色的鲜艳,洒在沉睡的大地。那些豪不畏惧的声音,是响彻天边的春雷。一种具有共产党人的红,插上了需要红色的地方。那些在翻越大雪山的红,那些在草地沼泽上的红,那些为新中国而舍弃生命的红,红得朴实,红得光明,红得让人感动。发自内心的感动,来自人性的感动,也是爱,也是情,也是尊严。西柏坡,在寒风中,太阳却暖暖地照在大地,共产党人的那双手,在风霜里将瓢里的水坚定地浇灌在希望,那生命的萌动,是怎样的唯美。井冈山的翠竹,在隆冬脱去惨淡,在红色里的绿啊,闪着水灵灵的健康与清秀。那些红色流动的大地,温暖趟过心灵,美丽钻进双眼。站在泰山之顶,那眼下的风光,水墨画里看到了鲜艳的色彩,辽阔的景物在云雾里稳重地站立。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天安门前那自豪的声音,浓重浑厚,让人听得悦耳,让人听得陶醉。那些被压得佝偻的身躯,一下子挺拔了起来,矗立在绿色里。那些久违的笑声,沧桑的脸,在阳光里慈祥、自如。

我翻开期待已久的课本,成了小学生里的一员。当看到课本里五星红旗那温暖的色彩,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有一种依偎在怀里的幸福。我开始学会了歌国,知道了有个叫北京的首都,庄重美丽,红色里包容着的那些古老的元素,觉得智慧,充满魅力。在三尺讲台之下,老师的崇高,让我们拾起历史的碎片,看到燃烧着的蜡烛,也是红的,红得透明,红得看得见心灵。学会了那首叫童年的歌,在红旗下,我唱得深情,我唱得专注。也是唱自己的岁月,喜欢了中华大地四季不同的美丽。

红旗下,我见证了家里那矮矮的围墙,变得高大起来,变得结实而富有现代气息,与墙内那棵石榴树,定格成一种风景。那泥水四起的街道,那灰飞眼帘的公路,已然是记忆,是童年里的一段故事。当骑着自行车,水泥路没有一丝颠簸,除那些古街依旧趟在岁月里之外,高楼的气派,点缀着新街的繁华。当月亮牵出暮色,华灯四射下的城市,又是一道风景,与蓝天白云相拥的不同风景。再也不用,一个村的小孩都围坐在一家,看黑白电视里的长征故事,数字电视,一个与时代携手的新名词,在不知不觉中落到了千家万户。那辆自行车,也只是运动的工具,而代步的,是那一辆辆在阳光下闪着光的轿车。听着音乐,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坐上飞机,游走在祖国的山水之间,领略博大的文化家园。那些先人们留下的智慧,也以文化的内容走向了世界的舞台,让世人着实为之而惊叹。

红旗下,我站在了军人的队列里,举起手为加入共产党而自豪地宣誓。那一刻,我的眼里拂过小时候的一幕幕,想起那时候,读中国暗淡的历史,看军人伟岸的风姿,那红星闪闪的故事。五公里越野,军姿训练,队列、战术、体能,任大地磨破我的双鞋,磨破迷彩服,还有那些训练伤,看到红旗,想起历史,我没有流泪,只有汗水。清明时节,烈士园里,我们无需约定,会站在墓碑前,深深地为英灵们鞠上一躬,缅怀他们。我也会向老山看去,向扣林山望去,想起那些不知名的战友,比我艰苦地守望着国疆。那片天空,蓝得宁静,蓝得欣慰。

红旗下,我们会为奥运呐喊,当以人文、绿色奥运展现中国风采的时候,我们的掌声,在红旗下回荡,那些感动,那些自豪,最终汇成两个字:中国。汶川、玉树,那些带着悲伤的日子,那些在灾难中离去的同胞,我们会记住,将悲痛化作一种力量,一种中国的力量。我们的手,我们的目光,我们的心,不曾离开受灾的同胞,祈福,援助,让爱流淌在大地。我的战友,志愿者同胞,在红旗下只看到他们的背影,那些温暖的背影,熟悉的背影,在废墟里成了绿色,成了花朵,与自救的同胞一道,谱写了一曲春天的旋律。在干涸的那个春天,在雪灾的南方,红旗,又在需要的地方飘扬,那些背影,又背着希望与力量,没有疲惫,只有爱的信念。

红旗下,那些历史,那些往事,留在我们的心里。

红旗下,我们一直在春天里前行,一直在温暖的风景里,呼吸,如此顺畅,如此自由。

红旗下,无法忘记,我们是中国人,一个肩负新的历史史命的中国人。也为此自豪,为此骄傲。

3.奶奶的旧装

慈祥的脸庞,温和的目光,大块小块的补丁,但长衫却干净整洁。这是我对奶奶的记忆。朴素,在奶奶的一生里尽情绽放,与这个小山村,点缀着含蓄的美丽。

奶奶的长衫,呈青色,从肩上端庄地落下,与她的长发几乎是一体,统一、协调。她很少添置新衣,节约下来的钱,都是给晚辈添置东西。长衫上大块小块的补丁,从色彩,从缝补的手艺上,都让看感觉到亲切。我从未感觉过怪异与寒酸。那些补丁,在岁月的沉淀里,生存得那样的理所当然。在人们的闲暇交谈里,故事与历史,便会从山村的老树下发芽、盛开。我从故事里,听着历史的声音,关于这个山村,关于淳朴、善良与勤劳。山村随着社会主义的建设,无法停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步伐,用劳动的场面,燃烧那个激情的年代。双脚,沾满泥土,手上的老茧与锄头不离不弃。往前冲,没人会落下。与奶奶一样的补丁,见证了山村的忙碌与闲暇。那些补丁,带着山村的味道,带着历史,让朴素变得更加丰厚。那些补丁,在老古树下,诉说山村的欢乐。亲人离世的悲伤,补丁也在燃烧的火焰里,偷偷哭泣。

山林、荒坡、田地、河沟、土屋、补丁,已在山村里渲染着春夏秋冬。春芽吐青、夏日蛙声、秋的飘零、冬的宁静,补丁与山村,是最美的诗意。我从习惯,变成了欣赏。对历史的欣赏,对朴素的欣赏,对山村的欣赏。从此,眼里多了欣赏,一种释怀的欣赏。有时,自己及身边的人,都像小水滴,欣赏着小溪的奔流,欣赏大山的雄伟。这也是种情怀,一种态度。我从欣赏中也多了一份理解。理解奶奶用欣赏的角度对待生态的态度。城里长大的孩子,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正是这种不可思议,让心灵感动与正视,学会欣赏与理解。生命就是这样,需要一种态度,一种朴素而诚恳的态度。山村的态度,山水田园的态度,留给我深深记忆与怀念。双脚不停地前行,记忆及怀念也会长远。那些记忆,永远清晰。蚕豆地里,玉米地里,稻田里,补丁时高时低,不停地在摆动。我知道,那是奶奶在不停地劳作。补丁,与茂盛的青苗,在蓝天与白云下,成为绿色大地里巧妙的点缀。雨后,彩虹跨过山村,与山溪流淌的声音,与大地的生机,混合成生命里明亮的音符,补丁的点缀,让音符更加明亮透彻。秋收的喜悦,补丁在金灿灿的黄里,轻轻拂过,将幸福贴得很近,很近。

习惯了奶奶的补丁,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长大了,一定给奶奶添新衣,将补丁衣服挂在衣柜,提醒我们。”长大了,离开村庄,我将朴素、欣赏、理解、态度装满行囊。补丁的记忆,让我在军旅的生涯里,流汗不流泪。我对军营对战友的欣赏,也赢得了战友的欣赏,也更让我对生活充满激情,坚定了捍卫军人威仪的决心;我对军营对战友的理解,坦然面对一切的态度,我得要了尊重,我得到了信任,在不同的岗位上,发挥着自己的优势,荣誉,也随之而来。工作了,对同事也是如此,同样也得了尊重与信任。当奶奶离开人世时,她还留着我给她的零花钱,留着我给她的军大衣,留着积淀了历史的铜水瓢。她用补丁的一生,诠释了朴素、欣赏、理解、态度,用高原情怀、大山精神,默默地在滇西大地走了九十多年。没有抱怨,不攀比但有追求,用坦坦荡荡两袖清风,给我们留下温暖的记忆。用洁净的一生,传下朴素的遗风,在大地播撒春的希望。她临走时有洒脱,将能留下的东西都留下,我湿润的眼眶知道她的用心,是让我记住,朴素、欣赏、理解、态度。在山村的潜移默化里,我已记住。

在游人如织的丽江,补丁,没了影子,只活在记忆里,但朴素的情怀与对生活的态度,像奶奶的旧衣,依然留存于世。这是高原、大山的一种特质,在没有污染的净土里,在四季中如青松般矗立在滇西大地。

4.荷花开了

荷花开了,我是通过蓝天上那朵流云看到的;我是通过那丝丝凉爽的风嗅到的;我是通过山林的阵阵松涛听到的。就这样,日子走进了六月。

四周不高的群山,捧着一片田园风光,轻轻地抚摸,这就是滇西的三川坝。六月的丽江,今年雨水比往年来得早,来得勤。玉龙雪山的轻纱白得圣洁,从雪山飘下,顺着墨绿的河谷穿行,向着边屯名郡而去,走出五郎河这支金沙江的支流,便到了三川坝。

水与绿,留下了小清鲜,不高的瓦房,白墙已在绿意中微笑,淡淡的荷香随风飘来,这是高原上的小江南。没有约定地来了,站在万亩荷田之上,我还是白的衣,短的发,没有油纸伞。

三川坝的万亩荷田,是以金官翠湖村的荷花为中心,铺展开来的。翠湖村落形成于明代,整个村落依山傍水,自明朝洪武年间调位寓兵于农,开荒种田以来,中原文化在此繁衍生息,如今已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目录。翠湖龙潭,清澈见底,碧波荡漾,湖畔柳成荫,竹成林。这一切,都只为遇见万亩荷花开。

云朵之下的这片湿地,接天莲叶无穷碧,淡雅地泼墨成画,荷花一朵朵,一片片,一层层,粉的、白的,都从绿叶间探出头来。最张扬的那一朵,白里透红,张开花瓣,让花蕊吐出它的体香。花瓣虽已成熟,但它的水灵灵却无法隐藏,嫩而丰满。微风拂过,它的舞姿显得更加婀娜。对于它的笑,却传递着内心的纯洁与宁静,让人感觉到清凉,还能感觉到它的温暖,让人过目不忘。

那朵算文静的了,欲开不开,饱含着宁静而优雅的美,只见光阴的纹理在白色的维度里饱和,隐约可见。 在绿盘之间,阅读它心底的那份怜持,你也会宁静,但身体的细胞是已海阔天空了。这是它酝酿了半生的力量。它的白,决不单调,已积淀了五千年的光景,含蓄着传统,引起共鸣。在微风中,摆头、招手的风范,端庄得体,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它还在等待,属于自己的盛开时光。也是自己的使命。大风掀起的,也只有那阵阵的清香。

大片大片地,绿色、粉色、白色,不用调色盘,也不用修改、调整,自然界已灵巧地绣出唯美。说不定,还会遇到荷中珍品“千瓣莲”。有凋谢的荷花,那也是破碎了的美,不曾有过悲伤与凄凉。谢了的花瓣,在水面如舟前行,也不曾后退半步。花蕊也有点意思,散落在叶盘或者水面,成为最壮观的佩饰,成为坊间流传的一段故事,香味还未尽。采莲的姑娘,已将鼻子贴在了莲蓬上,一定是莲子引诱了你,轻轻一吻,也忘却了夏日的炎热。

沿着田埂,我还是白的衣,短的发,但不再是远去的少年。伸出手去,那荷叶便将清凉传递了过来。白衣在随荷花的舞动而飘,那一顶斗笠,已灌满了花香。我想,我的手中还缺那支远古的笛,吹一曲小荷淡淡的香,让笛声散落在万亩塘,吸引鱼儿游向采莲的姑娘。那只蜻蜓,轻轻停在荷花之上,挥动着轻纱般的翅膀,独爱那朵红白相间的荷花,被宛在了水的中央。

凉得有点深了。阳光还在荷田之上。一阵风过来,雨点也涮涮地落下来。太阳雨,在这个季节常见的雨,远处传来童声激动的呼叫。没有多久,雨便停了,还是那童声,在喊着雨停了,雨停了。荷叶将雨滴捧在手心,随着风的干扰,雨水在叶心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将田里的小鱼惊了一跳,正是风起玉珠落的景致。留在叶心的,如银般光亮,还透明得看得见荷叶的脉络。阳光在不停地移动,打破了宁静的时光。蛙声也来凑热闹。还在叫喊着的童声,突然却在了荷花深处。长得较高的荷叶,将银珠串起,慢慢地放在低一点的荷叶,这样层层叠叠,淡淡的雾气也在田间升起。荷花上的水珠,此时也该唤作露珠了,晶莹透剔,露水荷花,又是一种清凉的美。那一朵白色的,更加洁白如玉,嫩得更加让人喜爱,怜悯。露水滑落下来,如泪滴,直刺水田的心,但还是有些柔软。

三川人在这个季节,也喜欢用荷花、荷叶做菜,加上莲藕及荷田里的鱼,便是一席荷田宴了。它们一入口,便是那清香、鲜嫩。饭后,可以捧着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沿着荷田漫步。多少年没这样散过步了。读书时候,顺着荷田散步、诵读,是不可少的。大家也喜欢追逐那片月光,将宁静轻轻地放入荷塘,撕一片少年时光,贴在记忆深处。月光洒在荷田上,清香浸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荷之舞,叶之笑,在月下光,淡成了水墨画。记忆里的小荷田,已扩大成了万亩荷田,站在荷田间,被一大片荷花簇拥着,月光下的自己也成水墨画的一个中心了。起舞弄轻影,一轻纱飘过,在荷叶间凌波微步,让寂静了的荷田,蛙声四起,奏起了月光下的圆舞曲。淡淡地,如水,但却跌宕起心灵的软波。

月光变更得更加柔软了,荷田上的清香,穿透了三川坝。用心灵去抚摸荷花绽放的时光,仿佛在聆听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月光落在水上,鱼儿也没有睡的心思,游动的水声动静不大,却很清凉。远处传来笛声,摇曳着月光下的荷花。鱼儿更不愿睡去,它怕醒来的时候,荷花从无告别地逝去,留下离开的伤感,守着,与它相伴的每一秒。笛声远了,一阵风,送来清香的时候,也有花瓣随月光落下,吻在水面上。又有一种声音响起,是鱼儿用嘴衔着花瓣,轻轻扯动的声音,水花晚色静年芳。

月亮走了,太阳又出来了。早晨的太阳浓浓地染在荷田上,荷叶绿中带黄,在小鸟的鸣叫声中缓缓醒来。荷花,也被阳光染得浓浓的,带着微笑,向世界传递着温暖,散发着清香,也在等待那只蝴蝶,还有采莲的姑娘,以及吹笛的少年。三川坝,又像婴儿般苏醒,低吟那支自然而夺魂的天籁之歌,朝着时光不停地走下去,且不会老去。

满是那片荷田,我听得到,我感受得到,荷花开了,娇欲语,愁杀赏荷人。

5.乡愁还在

诗人余光中走了,乡愁还在。

当汽车穿过高楼大厦,钻进大山,那些黄土地淡淡的清香飘进车窗,我感觉到了泥土之上的存在。松林在风中的舞蹈,小鸟清脆的歌唱,嗅觉、视觉、听觉,会让人跨越年轮,乡村里的记忆,将脑海掏空,只有那些清澈的往事在浸透灵魂。

路变窄,穿过龙开口,便是顺州。两旁的土房,在阳光下散发着温度,黄红之间,没有了华丽。但这是记忆里最能触动心灵的色彩。一大片竹林,守候在松毛堆旁,从瓦屋里逸出的炊烟,漫过竹林,径直舞向山林,伸向深蓝的天空。偶尔的云朵,也会与它牵手。房屋的周围,鸡群在啄着虫子、青食,时而朝着蝴蝶哼上几句,那曲调,便是山歌里的直爽,以及一丝丝的柔软。

溪水,从山间顺着黑石不急不慢地流淌下来。蚕豆花爬在豆枝上,或惬意地点点头,或一动不动,稍远一点,还以为是蝴蝶在绿叶间停息。金黄的油菜花,也不甘寂寞,从绿丛中探出个头来,一笑一笑的。青菜、白菜、蒜苗,也在饱满地或站,或蹲,或坐,留在田园风光里,不肯离去。回过头来,身后已是各种色彩在装点,大山的灵性也很张扬。路旁的柳枝,也在等待春风,梳头的力度有些微弱,藏了一冬的瘦,慢慢活动着,腰间也随那首《月光下的凤尾竹》在吟唱,不过,如水的眼眸总有大山影子。

还在远处,便能感觉得到悲伤。大妈抛开已经趟过的七十四个年轮,离开人间去往祖先居住的地方,让生命轮回。稻草编制的床垫,已被卷成圆柱,放在门口,青香条燃烧的清香,扑鼻而来。迈进大门,满屋子的人都在讲述大妈离去时的一些细节,棺材前的白蜡烛在不停地流泪。遗像却很清晰,笑容与慈祥,还是依旧。守灵的人们在低语,青香条、白蜡烛,一支接一支,没有间断,按村里的习俗,守灵之夜不能断了香火。由于工作在外地的原因,很少参加村里的丧事办理,原以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守灵的人们会通过打麻将、玩扑克等来熬过漫漫长夜,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人们只围着火盆,只有说不完的乡村,诉不尽的村里村外,也要低诉大妈对大家的好,对家里的奉献。

长夜总会被黎明吞食。随着公鸡的长鸣,顺州坝四周青山的轮廓,已约隐约现,这也是很多年前的记忆,对乡村的记忆。我与堂兄往坟山赶,根据阴阳先生(农村也有称东巴的)的安排,须在早上八时准点破土。坟山不远,就在屋后山林。边爬山,边往山下回望,云雾已笼罩着顺州坝,恍若仙境。山林里,都能嗅到青松、泥土、野花、草与灌木的清香。阵阵山林敲响日子的声音,总是这样熟悉。也还记得,儿时在这山林里挖野生中药材到街上卖的情景。那时,在赶集前一天,小伙伴邀约到山里挖中药,赶集用的钱就有着落了,还有种成就感。按阴阳先生的交待,点燃青香条,先祭拜山神树,再按辈份祭拜家族各坟,最准备青香面总成的水,在拟用新坟地上泼洒,时晨一到,便挖起土,完成破土程序。我们还得赶回党兄家。下山之时,太阳已人东边升起,阳光下,便是云雾盖着的村庄,家禽的叫声,也会在一缕缕阳光中传来。一边走,云雾渐淡,村庄的绿田,还有那些高大的核桃树、梨树,用苍老而庄严的姿态,展示另一种冬春相接的艺术,相机,已无法记录这一刻宁静又有动态的美。

在党兄家里,大家都在按阴阳先生的安排在忙碌着。抬棺材用的木头、麻绳、引路坊、黄钱纸、黄历、笔与墨锭、爆竹等,都已准备妥当。白色对联贴到大门口,阴阳先生便开始主持“献饭”,这是将亡者抬出家前最为隆重的仪式之一。出各种象征意义的祭品、菜肴等,摆在灵堂前的灵桌上,阴阳先生口里念念有词,开始祭祀“献饭”。随着宣读各孝男孝女名单,孝男孝女按照传统仪式,手持点燃的青香条戴孝跪在灵堂前。记忆里的哭丧开始。中年孝女开始哭述亡者的一生,各孝女哭述对自己的恩情。而孝男们,跪在灵堂前忍不住的眼泪已代表了此时心境。

按阴阳先生的组织,村里年青力壮的男人们,将棺材抬起,大妈的长子在棺材前举起引路坊,其他孝男孝女从灵堂跪至大门口,让棺材从身体上方缓缓抬过。孝男孝女又从大门口一直跪至村口,让棺材同样从身体上方缓缓抬过。到村口,妇女们便不再跪送。参加送灵安葬的队伍,有的敲起锣,有的通过桥或沟时燃放爆竹,有的沿路洒黄钱纸。抬棺材的六人,不断更换,不能让棺材停歇。在记忆里的红白事中,吹唢呐是最吸引我的一个情节。吹唢呐的中年男人,在记忆里有些模糊,但唢呐声却记忆犹新。有时,赶集他也会沿路吹,也会经过我家门口,每每听到唢呐声,便出来听上一段。在时光流逝中,吹唢呐的中年男人已消失在乡村的光阴里,红白事也缺失了那段悦耳、让人着迷的唢呐声。

棺材抬到坟山,阴阳先生又按经书吟诵。安葬之井已挖好,黄历、笔与墨锭先放中间,作为压底之物,蓄意后代有知识有文化,知书达礼。阴阳先生宣传下葬后,大家才缓缓下葬。我也是第一次站在下葬的棺材填土。经书吟诵,还在抑扬顿挫,诉说着今昔与明朝。分组的砌坟结束,又是祭山神、给新旧之坟燃青香条祭祀,结束后,消除火灾隐患。大妈的长子,又举起引路坊,带着大家下山。

下葬第二天,按习俗要烧“望乡台”。民间传说,“望乡台”是人亡魂最后一次向阳世亲人告别的地方,是生者和死者都伤心的地方。几个堂哥砍了青竹,用白棉纸扎成,扎成通过天堂的“天梯”。晚饭点上,又是阴阳先生主持祭祀,亡魂与家中亲人在“望乡台”遥遥相见,亡者也回眸自己在人间的美好世界,最后望一望家乡,看看活着的亲人在自己死后的表现。将“天梯”放在屋檐旁,让它连接天地,点火烧了这天梯,灵魂也才能顺着这个梯子达到天堂,到达祖先来的地方。燃完后的白棉纸,从天梯飞起又落下,传说通过它可以看见亡者。

丧事的几天,那些风俗,还是儿时的记忆。

离开村庄,却将记忆装满行囊。走得再远,再累,却始终离不开乡愁。行走一生,乡愁还在。

6.老屋

这次回老家,老屋里的热闹已经不再,被改造成临时避雨的地方,也成为乞讨者的“家”。但往昔的热闹还留在记忆深处。

老屋,在我家下边,只隔一条小道的宽度。老屋的原居住者,是一对老人,没有子女,但从来没有孤独过。在儿时的记忆里,也没见过什么远房亲戚来看过他们。

我家有条老牛,小时候我常牵着它去河边喝水、洗澡,总要经过老屋,便要叫上一声“爷爷、奶奶”,也习惯了这样一起叫两位老人,不管在与不在,或者只在一个。似乎“爷爷、奶奶”是连在一起的,不可分割。全村人也都这样称呼这对老人,因不存在亲戚关系,也没有辈份之分,出于一种友善与尊重。在农村,近邻便能结下一种亲情。

从早到晚,老屋里的火塘没有断过火种,总会有一些人在闲谈,两个老人的生活,只与闲谈有关,没有寂寞。青烟透过土墙,穿过灰瓦,冲破了村庄宁静的蓝天。或者,这些在诠释一种叫陪伴的温暖。在这样的小村庄,胜似血缘的陪伴,是一种有突破的守望,沉淀在流逝的岁月。

老屋房顶上,早有了青草与青苔在成片生长。村里人想要除去这些青草与青苔,这对老人却说:“只要房子不漏就行,长点草,长点青苔,才留得住历史。”只有房屋检漏的地方,才会有新瓦更替,更替完,那些青苔与小草,也会重新被放在新瓦上,继续属于它们的生长。老屋,似乎承载了村庄沉重的岁月,将历史拉得有些悠久。

鸽子,麻雀,蜻蜓,蝴蝶,蜜蜂等,也会在老屋顶上停歇。这不会打破屋内的热闹。尽管夏雨对这个村庄非常热烈,雨滴也将黄土射成窟窿,但老屋里的笑声,还是那样的豪迈与真诚。尽管冬天的寒风,吹动着房顶已枯去的黄草,发出“喔喔”的声响,但老屋里的笑声,还是那样的温暖。也曾记得那场大雪,铺在了老屋,纯洁的白让人窒息。但老屋里的热情,不会消减。

老屋里的那些笑声,有些诉说着子土司的那些往事,有的流淌村里村外那些让人不得不提起的故事。火塘旁的那一张张笑脸,只有亲切,只有淳朴,屋内的温暖,便是一个村庄,打发着岁月。小时候,我还记得老屋煮出来的米酒,香甜得让人想多吃几碗。这也是小村庄里与冬天有关的故事。冬天里,各家都会酿制米酒,在晚上加上鸡蛋、面粉等调煮,以用来驱除体内的寒气。冬天晚上煮米酒,也成为一种习俗,与村庄分不开。

当然,除了冬天的米酒之外,自制的米花糖、粑粑还有瓜子、核桃以及村庄才有的特产,也会在老屋得到展示,让进出老屋的人们品偿。老屋里,除了不会缺少吃的东西外,烧的柴禾,村里人也会时不时的送来,放在小院内。杀猪后的喜悦,也会挂满老屋。两位老人不会为生活而发愁。

老屋里的那个石水缸,总会有满缸的清澈。那些年,村里还没有自来水,都要到村里的那口大井里挑水。我矮小的身体,挑着两只水桶,一晃一晃地,满满两桶水,从井口晃到老屋,只有三分之二的水了,两条水印,也在泥巴路上清晰地扭动着。

一个夏天,老爷爷离开了我们。大清早的,人们将这个不幸,传遍了整个村庄。大人们在准备着各种东西,按农村的习俗让老人入土为安。在为他剃头、净身时,我们被大人赶了出来,但出于童心的好奇,我们透过门缝,目睹了院内的一切。我们并没有感到害怕或是恐惧。人群在送老人,将他的身体以及灵魂引入山林坟地。我在后边,用力地将土黄色的草纸抛向天空,它们一张张地散落在大地。大家都在哭,我的泪水也忍不住地淌了下来。

我上小学了,老屋只剩下老奶奶一个人,但那些屋里的笑声,还在依旧,还在萦绕。放学的时候,她会用满脸的慈祥,在我家门口柔和地问:“老师讲的课给听得懂的?”我总是带着自信,向她汇报我的学习情况。她也会用同一句话回应:“那就好,好好读书。”然后用那双刻满了年轮的双手,抚摸我的头。我能感觉得到那双手的温度。

当我接到入伍通知的时候,她推开我家大门,手里递过一沓零钱,有几张很旧。我的眼泪未经允许便淌了出来。“奶奶你留着用,部队会给津贴的。”“出门在外,你拿着,用得着。部队辛苦,要注意身体。”她一直坚持将钱放在我的手里。我的手里有她的温度。我的胸前,是村里给的一朵大红花,映得我的脸红彤彤的。就要离开村庄了,在欢送的人群里,她那张慈祥的脸庞一下子就跳进我的眼帘。她只有一句话:“去吧,好好当兵。”

终于,探亲回到小村庄,老屋的门却紧锁着。她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爬上围墙,看到老屋的院子里,已长满了蒿草。那道堂屋的门上,白对联也没有了颜色。木窗,已编织着蜘蛛网。要归队了,忍不住还要去看看老屋。

后来的每次回家,都要去看看老屋。这次突然不见了老屋,才数数流逝的岁月,一晃便是十七年,老屋里的热闹,只能去记忆里搜索。村庄里的洋楼,也有好几幢。也怀念老屋里的温暖。

7.《年味的记忆》

年味,从殷商时期便散发开来,在华夏大地。

年味,是童年里最喜欢的味道。我出生在滇西北的一个小山村,小山村里童年的足迹,无法消逝,年味,在小山村里,深沉。在传统文化中,年文化底气十足,是永远定格在鲜活中的元素,一种祥和,一种幸福,一种在童年里期盼了三百六十五天的激情。在那个小山村,自腊月初八开始,年味便幸福地覆盖了足下的红土地,整整一个月,那味道浓得让人陶醉,之后,便是淡淡的清香,像松叶,让人活得真实。腊月初八,从先秦起,便用来祭祀祖先和神灵的节日,人们在这一天祈求丰收和吉祥。这种传统,在经过军屯、民屯、商屯之后,便一直在滇西的这个小山村,流传了下来。当日,有喝粥的习俗,一般用八种当年收获的新鲜粮食和瓜果煮成,简单一点,用猪化油或腊油煮一锅大米粥。小时候,很恋这碗粥,这是浓浓年味的开始。腊月二十四,挺直的竹枝,还带有青翠的竹叶,此时,已成为山村里扫尘的工具。每户都会用竹枝,将房屋里的灰尘扫尽,这种习俗,早从尧舜时代便一直走来。按民间的说法,因“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 统统扫出门。这一习俗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愿望和辞旧迎新的祈求。村里的那口老井,在冬日的阳光下,变得热闹起来。洗被子、洗衣物,将年前年后用的衣物都洗得干干净净。那些家常话,那些笑语,那些从山外流传进行来的故事,都在老井的上空,飘向远方。有的,还停留在村里的柳村枝上,核桃树上,桃李苹果树上,没有随小鸟远飞,也没有随云朵飘远。在干涩的枝头,在熟透了的柿子树上,和着阳光的温暖,守望着四周的青山。五天一次集市,只见红红的对联,映红了赶集人的笑脸。篮筐里,已是满满的年货,在街上拥挤着。还有孩子们叫嚷声,爆竹、那些没有见过的玩具、小饰品、新衣服,一样都不能少。村里流行做米花糖,这也是过年的象征。为了炸米花,孩子们守着炸爆米花的人,从早上七点一直到深夜。只为早点轮到自己家可以炸爆米,只为,听一听炸爆米花时“嘣”的声音,这声音,有激情,在山村里萦绕,过年,已也不再遥远。小时候,也喜欢那麦芽糖,它不仅甜,它的古铜色,它那清香,着实让孩子们青睐。做米花糖,也少不了它。准备过年,打耳块也是少不了的。不管童年的戏有多精彩,多迷人,家里打耳块的时候,孩子们也乐意放弃玩耍的时间,在一旁,帮忙打耳块,尽管帮的忙不大。大年三十,早早起来,贴春联、贴门神。孩子们对春联的内容不大理解,但都喜欢摇摆头读一读,不懂书法,却到处看看谁家的对联上字写得好。只到长大,我们才注意到一千多年来的春联文化,是中国独特的语言艺术和书法艺术的结合体,不仅在中国灿烂的文化艺术宝库里占据了一定的地位,而且在世界文学殿堂里也放射着奇异的光彩。杀公鸡,孩子们只有拉脚的份。看着它漂亮的外衣,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它死,但为了过年,也只能牺牲了大红公鸡。晚餐还没开始,孩子们早已将晒过的爆竹准备好了,只等家里人的一声令下,便点燃爆竹,那轰轰烈烈的爆竹声,将旧岁辞去。晚餐,这是一年中最丰盛的,有鸡,有鱼,有猪头肉,有猪尾巴。可畏有头有尾,年年有余。村里,还习惯吃整棵蒜苗、青菜、白菜、豆腐煮在一起的“长菜”,希望一家人清清白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一家人,桌子上全摆满了菜,这是一年来的收获,也是对下一年的祝福,一家人,一生,都能圆圆满满,吃喝不尽。晚上,阿奶一直在耳旁减着,“快去洗洗脚,将一年的灰尘、晦气、病痛全洗了,来年,一定有好福气,什么好事都能碰到。”我信我的阿奶。红蜡烛,烧了一夜,阿奶带着大家守了一夜的寿岁。没有疲惫。初一一大早,我按阿奶的吩咐,早早将大门打开,口里喊着,大门大大开,金银财宝滚进来。便跟父亲去老井挑水。在老井旁,点起香,祈求龙王爷能给村里有取之不尽的水源,祈求全村在来年里,风调雨顺。早上,向长辈们拜完年,都会收到一些压岁钱,然后到街上看表演,参加各种娱乐。也在初一,看到了村里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听说是长年在外工作的同村人。也许是我们追着看,他们不禁吟起了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当时,我不懂其意,只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想起来,才深有感触。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走亲窜戚,相互拜年。家里送出去的是自家打的耳块、自家做的米花糖,茶叶、烟酒、面条,等,别家送还的,也是这些品种,只是,带着送还的人劳动。初七,过完“人本命”,初八,在外工作的,便陆续离开山村。山村,又是春耕劳作。

年味,在绿色的方阵里,也深深地印在了记忆。文山。我的新兵连。第一次远离家乡,就遇到过年。蓝天,暖阳,很少有树的山,在紧张的训练中,没有意识到过年,正常出操,早餐。只听见紧急集合的哨声。从未见过连长脸上有这么多的笑容。“今年,是大年三十……”。就过年了。上午安排全营登山。山的坡度有六十度左右。一声令下,我和战友们高呼着往山顶冲,到了半山腰,一个班的战友相互手拉着手,决不让一个战友掉队。八百米,对于六十度的山坡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在过年的喜悦中,在思念的感染中,在团结中,在友情中,我们班像一根没有间断的绳,一直拉到山顶,与蓝天没有距离。名次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一个都没落下,站在山顶,想到拥抱。山下,已是周边老百姓在准备过年,爆竹声,孩子们天真的笑声,杀猪宰羊的场景,红红的对联,声音与场景已经和在了一起。排长特意让我写几付春联给排里的每个班送去,营长也特意让我给营里写了几付春联,看着红红的春联,军营已是过年的味道。给晚上,我们的菜也很丰盛,当整齐、嘹亮的军歌落下,一位军街较高的领导带着军分区的领导的慰问和祝福,在台上讲话。他是边防团领导。餐桌上,还有啤酒和饮料,领导说,将饮料当酒,尽情地喝好,我们是军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所以,只能跟白酒说声再见。战友们都理解。站岗、巡逻的,由原来的新兵换成了干部。餐厅里,第一次有说有笑地吃着、喝着。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听班长说,这是给北方的战友特点准备的,当然,大家都可以吃。四点钟就开饭了,六点钟吃完后,全营组织拉歌,用我们军人自己的方式,表达过年的心情,喜悦、兴奋、思念、团结。那些“东瓜皮,西瓜皮,二排不唱耍赖皮”的拉歌方式,已经融在年味中了。晚上八点,准时坐在娱乐室里看春晚,那些反映部队生活、反映亲情的节目,让战友们拍掌叫好。排长来统计战友们家里的电话号码,为家里有电话的战友拨通电话。当到我们班时,家里安装了电话的很少,那年,手机还很稀奇,家里人都没持手机。全班围着电话,听着战友跟家里人拜年,我们也在旁边大声的向战友的家人拜年,向自己家人拜年,向全国人民拜年,尽管自己的家人听不到,全国人民听不到,但我们是真诚的。零点的钟声一响,我们欢乎着,相互拥抱着。看着满天的烟花,女兵已在偷偷地流泪,男战友们,用声音,用拥抱将思念的泪水藏在了心底。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军人,我们担负着更重要的使命,而且,我们得学会坚强,学会长大。

年味,从童年到现在,在身边,均能感受到它的红红火火。年文化,也是中华民族一直传承,没有终止的文化,从不同的时代走来,又走向不同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