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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斌:穿旧衣服的习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吕斌  2018年12月04日16:53

我整理衣柜,发现我的上衣有十几件,裤子二十多条,内衣就更多。除了新衣服,还有几件我保存下来特殊的衣服,有穿了18年袜子,17年的线衣,15年的衬衣,戴了13年的皮帽子,用了12年的线脖套。有些衣服是我买的,而更多是家里人给我买的,我对家里人说,再也不要给我买衣服了,我后半生的衣服都够穿了。家里人说,有些衣服旧了,有的样式也不跟形势了,有的破了根本不能再穿。穿旧衣服或者样式不跟潮流,让人笑话。这是当今大多数人的想法,而我对于穿衣服不讲究旧与新、样式跟不跟潮流,是我的经历养成了我的这种习惯。

我是一名50后,当我出生时,新中国还比较落后,一切都处于一穷二白的状态。加之解放初期近三年的抗美援朝,致使国家经济萧条。当我稍大时,又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物资匮乏,难以满足老百姓的生活需求。为了保证人人都能买到基本的生活用品,国家为紧俏物资采用发票证的方法。买东西时,人民币加票证缺一不可。票证的种类繁多,而我们最常见的则是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布票。

中国供城乡人口购买布匹或布制品的一种票证。中国对布匹购销实行统一管理及保证布匹按计划供应所采取的一项措施。1953年开始实行。由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商业部门印发。跨地购买时,到指定地点兑换异地通行票证。特供军用的布票由国家统一发放,可在全国通用。布票的单位一般有:1寸、2寸、半尺、1尺、2尺、5尺、10 尺等。布票是购物的凭证,本身不含价值,不许买卖流通。布票是商品短缺形势下的产物。80 年代初期,随着农业和轻纺工业的发展,布匹供应日趋丰富,布票随之取消。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了布票的重要性,没有布票,就买不了布,做不成衣服。随着年龄的增长,常年穿打着补丁的衣服,对布票愈加重视和珍惜。我小的时候,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没穿过几件新衣裳,都是穿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而且是补了又补,身上的补丁错综复杂。只有过春节的时候,偶尔换上一件或一身新的,每次母亲做成新衣服,让我们孩子穿之前,都在屁股和膝盖处补上补丁,因为这两处最容易磨损,在新裤子的这两处打补丁,是防患于未然。

一身新衣服穿二三年。平时,只有两身旧衣服,冬棉夏单,一身棉袄棉裤几乎从深秋穿到立夏,穿脏了破了,到夏季农闲时,母亲再拆拆洗洗,缝缝补补,然后把旧棉花择巴择巴重新絮上。家家都是如此,谁也不笑话谁。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况且布票和棉花票有限,人人都穿补丁摞补丁的衣服,那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如果衡量一件衣服的好坏,不是看穿的什么布料,什么款式,而是主要看针线活的粗细和手工的灵巧,就是补丁,也是看谁补得更合理,更有美感。

1975年我高中毕业,因为不允许高中毕业生直接考大学,我回乡劳动,天天跟着社员上山干活儿,需要穿得体面一些,母亲想给我做一身衣服,但没有钱买,出嫁的姐姐知道后,就把在公社工作的姐夫穿剩下的一件上衣给了我,那是一件劳动布做成的衣服,布料厚,结实耐磨,只所以姐夫不穿了,是因为肩部磨出了两个窟窿,下摆也破损了,母亲从旧衣服中找两块好一点的布,把肩部补好,下摆弯回去一条,缝合上。我穿着特别高兴,那是我从小长大穿的最好一件衣服。

因为我高中毕业不再念书,参加劳动,贫困一生的母亲觉得家里添了我这样一个劳动力,能挣工分,日子看好,就想奢侈一次,买一双不要布票的好袜子穿,不要布票的袜子价格贵,一般的人家买不起。母亲脚小,供销社适合她穿的袜子实在太少了,只好花两元多“巨款”,买了一双草绿色的小袜子,拿回家,我们都为这双小袜子的昂贵而惊叹。母亲一穿,才发现它贵得有道理,原来它是一双能伸缩的弹力袜子。我们家的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变形袜子。母亲试了几遍都嫌大,只好转让给我这双大脚。大约它的来历给我刻下的痕迹太深,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它已经千疮百孔,我补了又补,坚持穿了十几年。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我考上了赤峰师范学校,当时家里供我读书十分艰难,我连饭都吃不饱,整天饥肠漉漉,更别提衣裳穿得好一点了。放学时,母亲想给我做一身衣裳,却没有多余的布票,姐姐把穿剩下的衣裳给我两件,因为是女式衣服,到了学校,同学们都问我是否穿错了衣服?我非常不好意思。一次,我给在基层供销社当售货员的大姐写信,说了缺衣裳穿的窘境。大姐就给我邮了一件蛋青色的混纺棉线衣。那是我有生以来穿上的第一件国家产的豪华衣裳,我拿到线衣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在以后的岁月里,穿和洗它,我都分外珍惜和谨慎,它也奇迹般地没大的破损,至到好些年我还保存它。

1979年我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山村中学当教师。挣了工资,加之为人师表,需要一个体面的外表,我就到镇子里的商店买一件白的确良衬衣,这是我脱贫致富甩掉家产衬衣穿上的第一件国产衬衣。这件衬衣质量特佳,穿了十几年,没打一块补钉,只是领子上边磨破了,我就找人把领子翻了过来。有人看了我这件衬衣的领子奇怪过:磨着的地方没破,磨不着的地方怎么破了?

赤峰北部的冬季特别冷,我从小没有过一顶像样的皮帽子,戴过的羊皮帽子都没有布面。1981年的冬天,我听别人说,邻近的通辽市卖一种羊皮帽子,有布面,我托人到通辽市买了一顶纯羊皮面的人造毛帽子,这顶帽子的最现代的是有布面,这种坦克式帽当时很时兴,我戴着很满足,每到冬季我就戴它。1982年我所任教的中学离家10公里,冬天去上班,遇有风天,风吹得脖子又痒又疼,我需要一条围巾,有人戴着一种近似布围巾的线脖套,询问得知,这种围巾镇子里的商店就卖,我就买了一件线脖套,它虽然不好看,但戴上和取下方便,又能严实地遮住脖子,很实用。

随着改革开放,国家经济条件的好转,商店的布料和服装渐渐增多,价格也越来越便宜穿衣不再是难事。

贫困的年代,让我养成了穿衣服节省的习惯,习惯成自然,至到今年穿新衣裳还不好意思;心态了也有了一个另类的认识:几十年的匆匆忙忙中,应该多为这个世界创造点财富,少浪费点财物,如果必须浪费,那就浪费个彻底,最大限度地发挥被浪费物质的价值;还有,我认为人活着的意义不是华丽的外表裹着个贫穷的躯体,而是贫穷的外表裹着个富有的灵魂。

随着改革开放给中国经济和民生带来的巨大变化,从1984年开始,以布票为首的各种票证永远地离开了中国的流通领域,中国从此彻底摆脱和告别了长达四十年之久的票证时代。

如今穿衣已经不在是事,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就能买到什么样的衣服。由于有那种经历,我对旧衣服情有独钟,只要没有破损,我就舍不得扔掉继续穿,就是样式不跟形势了,我也照样穿。我的这种穿衣服习性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