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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坚定:沙地里的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姚坚定  2018年12月03日14:59

沙地是块奇异的土地,日燥夜潮。古时称为“息壤”,说的就是它会瞬息万变,捏在手里像粉末一样,用水一冲无影无踪。“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说的就是它的特性。

尽管沙地河沟纵横,池塘星罗棋布,可它们还是让沙地人吃足了苦头。

从沙地有它存在那天开始,沙地人世世代代吃的是河里的水,而且人们还舍不得把水用铁锅烧开,而常常是吃河里的生水,而且这水是咸的,因为沙地的地可以晒盐,曾经是“煎盐晒盐斥卤之地”。

到了我的少年时代,到处是遮天蔽日的麻林,这络麻长的比人高,无数草舍就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络麻丛中。村道又是那么狭窄,老天一刮风,这麻林就东倒西歪,行人要一边扶麻一边走路。到了秋天,络麻的皮长厚了,就表示络麻可以收割了。这成熟的络麻可以加工成生麻和熟麻。络麻剥成片以后,摊直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打成捆,就叫生麻。生麻在建筑手架上派用场,它被撕成极细的,可以裹粽子,乡下人现在裹粽子没了麻片得用尼龙丝,感觉用不上劲,又不卫生。觉得还是麻片好。这熟麻的用途广,熟麻可以做麻袋和地毯,加工精细的话,可以做西装,装古巴糖,运给越南、朝鲜的麻袋就是沙地里络麻做成的。

生麻变熟麻主要靠水,它通过水的发酵,腐烂才能变成熟麻。

大片大片的络麻被农民铁钳一样的大手拔倒在地,裸露出一大块黑黝黝的土地,农民起早落夜把它剥成麻片。傍晚太阳西下时,农民把一家子剥下的麻片捆成团,然后把它们背到河沟边,池塘里,有水的地方到处摆开了战场。这一捆捆的麻下水了,农民又细心地把下水的络麻一绞一绞串起来。渐渐的,一天,二天,络麻沉下去了,它发酵了,它腐烂了。河里,池塘里,发出了一阵阵难闻的臭气。无数的蚊子在这里孽生……浸麻的地方不够,又要在裸露的土地上圈起堤坝,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抽进水。这大量的络麻又在“新家”腐烂、发酵,成为沙地区又一道制造腐臭的独特“风景线”。

沙地里吃水成了大问题,原来的河流,池塘是沙地人赖以活命的水仓,现在没有水吃比没有饭吃更加可怕。人们自发地划出几个池塘作为生活喝水的池塘,特别规定:“禁止浸麻。”于是家乡出现了这样独特的景象:家家户户都有一只,甚至二、三只奉化大水缸。这水缸可以盛七担水,所以俗称“七担缸”。家家户户还准备了一副水桶,这挑水的重活自然落到了男人的身上。白天的水不干净,只有起早贪黑才能挑到干净的水。更多的时候,农民祈盼天下雨,聪明的沙地人把一枝大毛竹一劈为二,刚好挂在草檐下,然后多余的毛竹伸进草舍里。对准奉化大水缸,只等老天爷不停地下雨,这奉化水缸的水就满了,成了土制的“自来水”。

也有天公不作美的时候,半个月不下雨了,还勉强过得去,一个月,二个月,更多日子老天爷吝啬地不肯下雨,地龟裂了,河床干涸了,禾苗变得蔫头蔫脑,农民的喉咙干得要冒火,家中的七担缸早已见了底!怎么办,只得掘旱潭!

那时候的沙地,常常会出现一支七零八落的队伍,前面是男人背着铁耙、铁锹,中间是孩子拿着勺子、饭盒、面盆,后面是妇女带着饭篮、水桶,这旱潭要什么时候掘成功谁也没有把握。

干涸的河床,土地变得硬梆梆的,蒸发着烫人的热气,农民三人一组,五个一群搞联合作战。噢,忘记了,住在镇上的人也面临着缺水的煎熬。乡下人大都善良,也欢迎他们来加入这支掘旱潭的队伍,挖啊挖,一米、二米,直到三米,渐渐地有水了,尽管水是那么混浊,可大人小孩还欢呼起来,老太婆双手合十,念起“阿弥陀佛”,再加把劲吧,看到了希望,盼到了光明。再挖得深点,水涸涸地流了出来,农民俯下身,掬起一捧水,尝尝味道,咸得吐出了舌头,只得重新另觅一处地再掘。有水了,用勺子一勺一勺轻轻放进水桶里,有的干脆用面盆盛,水桶满了,摘一片地里的芋艿叶或者一捧青青的草,放进水桶里,挑起来免得水荡出桶外。水比油贵,在那个时代已让我真正体会到了。

这水挑进家,倒进奉化水缸里,绝对不能吃,这水中有太多的泥土,只得沉淀一个夜晚,妇女才小心地勺起水来烧早饭。

这日子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后来,国家不搞指令性种植了,大量的麻袋被编织袋代替,络麻到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照理说,河里、池塘里的水可以放心地吃了,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让人一厢情愿:家乡的工厂建得越来越多,厂里流出来的水不是清清的,而是黑黑的、臭臭的。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下河洗澡的味道,妇女们不再下河去洗菜淘米,洗衣洗床单,连岸边的芦苇也黄黄的,发出了哀鸣。苦楝树连续不断受到毒害,河水让它烂断了根,掏空了心。树上再没有蝉的鸣叫声,孩子再不来掏知了。昔日摸鱼摸虾的嬉笑声归于沉寂,人们在河道、池塘边只能掩鼻而过。

沙地人的唯一保留的池塘,河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吃水再次成了问题,再也不用去远处挑水喝,连最原始的办法——掘旱潭也不管用了,就是掘地十丈,这旱潭里带着化工原料气味的水谁敢吃?

聪明的沙地人人辛辛苦苦从赭山运来浮石,打了一口口井满以为高枕无忧,井打好时,沙地还没有那么多的化工厂,印染厂;用浮石打的井水确实清洁干净,还带有甜味,可好景不长,这井水吃不来了,一口口成了废井。

人们不敢用井水烧饭烧菜烧开水,不仅仅是盐分多的原因,因为印染厂,颜料厂的污水已经渗透到井里来了,盐水不会毒死人,印染水、颜料水喝多了足够把人毒死。而且有了这些污染工厂加上恶性循环,有的人干脆把饭店开到了河边,河里,美其名曰:“水上乐园”,随吃随扔,所有吃剩下的东西倒进河里;还有更可怕的是家家户户的粪水,污水都流到河里,“天上灰蒙蒙,水里黑洞洞,路上灰蒙蒙”,一种可怕的病——癌症也在沙地里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生了癌。一户人家不是一个生癌,甚至多达三四个。干部没有严格把关,厂长老板挣黑心钱,百姓随波逐流,这世界再不整治,不要说鱼虾蟹都要断子绝孙了,人类这样下去也要大祸临头,在劫难逃,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这个美丽世界也要在地球上消失……。太可怕了。

幸亏我们的党是英明的党,政府也是关心百姓疾苦的,在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下了铁的决心,浙江省委下了剿灭劣V类水质的决心,不仅有河长制还有追责制,广大人民群众也动员起来,一场治理剿灭劣质V类水质的战斗正在全省打响。

我是萧山区第一个打进区环保局愿做治水监督员的人,《浙江日报》登了我的名字,在学校的时候我组织学生开展了“救救母亲河”的活动,萧山电视台《萧山日报》、报道了我们学校活动情况。我们的活动受到了浙江省少工委的表彰,还有学生代表浙江省去了香港考察,但还远远不够,污水还在加剧,从去年开始,家乡擂响了治水的战鼓,今年行动更大,已经到了彻底治理的阶段,为了写好《沙地百年》的书,我走遍了沙地的角角落落,到处在行动,先是每个村每户铺上了自来水管,让每一户每一个人都能吃上感觉清洁的自来水,并铺上燃气管道,让人民告别“八十烟灶,四十光棍”的烟熏火燎的日子。然后每家每户的污水包括粪水都用管子接收,统一处理。这个工程十分浩大,不仅花钱多,而且工程复杂,但领导和群众铁了心,世上就无难事了。

一场整治河道的战斗在沙地区各个乡镇展开,每天都有很多人冒着烈日,冒着严寒战斗在河道里,污泥冲刷干净样,河边用水泥砌墙,这次再不是豆腐渣工程,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如果再在工程上做手脚,我看谁也跑不掉工人们太辛苦了。这样彻底整治河道破天荒是第一次,岸边的违章建筑毫不留情拆除,保证清水畅通无阻。每个渠道清除干净以后,上面盖上水泥板,保证以后的垃圾不会掉进去;河里有不停的打捞船在捞树叶和其他杂物;岸上再不有那种露天的垃圾箱,保证一律换上卫生桶,随时有人会来运走,因为以前露天的垃圾堆放,天下雨时候垃圾污水人就会流向河流;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媒体如报纸、电视台随时会曝光那些污水,垃圾、河流做得不到位的单位,第二条报纸和电视台就要批评;形成不打赢这场剿灭劣质V水质决不收兵的大环境,我相信在省委的正确的领导下,全省人民有决心有能力打赢这场关系到子孙后代的硬仗、大仗。我也相信天蓝、水清、地绿的那天一定会在我的有生之年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