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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天涯的风醉人(组诗)

来源:《星星》诗刊(微信公众号) | 李 南  2018年11月26日22:11

边 缘

 

川金会,世界杯,毒疫苗,贸易战……

这个夏天沸腾火热。

 

有人在微信上围观

有人在夜半时分清点幸福。

 

牵牛花越过墙头去约会

远处,大海又制造了多少浪花。

 

世界正结出善果和恶果

每个人都在收藏自已的金羊毛。

 

没有问候。没有请柬。也没有欢筵

只有书本与我相拥而眠。

 

我的眼里有一片宁静的湖泊

云彩在头顶建造圣殿。

 

还有更多事物被推向边缘——

苔藓,铜镜,手写信和黑白照片。

 

湖北七十二岁的罗妈妈,写下遗嘱:

“要没什么事,我就先死了……”

 

都说时光如水

 

你无形无味,难以被我们描述

只在线装古籍中留下痕迹。

《诗经》中的植物

有的改了名字,有的已经绝种。

从冷兵器到核战争

人们已将国土重新分割。

没有谁得到过你的垂怜

能够战胜死亡,并超越死亡。

大地匆匆翻阅着四季

星球转动,日夜不停。

他那白发和皱纹

取代了曾经的花朵、激情和野心。

哦,都说时光如水

都说你千秋万代不曾断流

你把日子研磨成粉末

给每一个人喂下。

 

天涯的风醉人

 

天涯的风醉人

三角梅铺遍了大街小巷

我来自北方——来自雾霾、哮喘病和

日复一日被冻僵的生活!

现在我蛰居在此

悄悄地藏起对你的记忆

大海,清风,明月

熨平了尘世间的沟沟坎坎。

我沉醉于此,差点忘记了

俄罗斯,风雪弥漫了几个世纪

沃罗涅日。苦役犯奥西普接过了

勃洛克手中的神灯。

 

出生地

 

多年以后,我走在西大街

水井巷的小吃琳琅满目

占据了外省观光客

无风的艳阳下

行人们像一袭袭丝绸。

你偶尔会看到规模盛大的环湖赛

骑着赛车的外国人

用蹩脚的中文向你问好。

云杉挺立着胸脯

毛白杨急切地拥抱每个人。

智者服下了药丸

快乐一头冲进生活

不必担心历史

你“文革”时的错误已经没有人追究。

这是个蓬勃亢奋的城市

信心和野心填充了广场上空

这是一个耽于享乐的城市

锅庄、茶园和草地午餐深入民心。

值得称颂的蓝天

晚间的星星只能绕行。

我在简历中通常写到:

“1964年,生于青海

不,生于黄沙和朔风之夜……”

如今做为一个青海的路人

它已将不体面的最后一句

悄悄擦去。

它浇筑了我——少年成形

青海的使命已得以完成。

 

不应该的事物

 

一个富人不应该瞧不起穷人

他梦想进天国

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

 

人类不应该瞧不起一只蜜蜂

它热爱劳动,有狂喜和惊讶

并不比懒汉缺少什么。

 

过路人不应该怠慢钟表

那秒针是一把钝刀

足以让灵魂发出哀鸣!

 

黄昏不应该撤去最后一道光线

运河、垂柳、作业本和小提琴

将在何处安放?

 

当我们不再抬头看星星时

星星眼里就储满泪水

广袤夜空传来它难过的追问。

 

*引自《圣经》(马太福音19:24)“我再告诉你们:骆驼穿过针孔,比富人进天国还容易。”

 

近 况

 

这个土里土气的城市

有时重度雾霾,有时晴空万里

我不再抱怨空气

和众人一样学会了忍耐。

朋友还是那么几个

正好是衣服上的纽扣。

明年春天,地铁开通

人们将进入一个加速度时代。

只是我比以前更慢了

慢慢返回我的青年、少年和童年。

工匠正给铁钟抛光

邻居拎回了新鲜蔬菜。

我正在学习删繁就简

偶尔去郊外看看过冬小麦。

说话间又快寒食了

还得去陵园走一趟。

对了,我比从前胖了点,老了点

岁月正将我拖向山谷底部。

 

呀诺达,呀诺达

 

我至今怀疑误闯了仙境:

黎歌,温泉,烟岚,阔叶植物……

有一段时期

我在恍惚和不确信中度过。

在遥远的北方

有人提起呀诺达,他说起

伊甸园,苹果和蛇

说起造物主创造了呀诺达。

他比划着双手,喋喋不休

用尽了所有的赞美词。

啊,呀诺达,呀诺达

我心中也藏有一个呀诺达

不能用言语形容

也不曾向任何人说起。

 

行 刑

 

一场行刑,只有人犯还不够

还要有十字桩,绳索,铁锹

斧头,注射器,电椅和子弹。

 

一场行刑,只有忏悔还不够

还有眼泪,绝笔,深情的一瞥

鲜血喷射出的大丽花图案。

 

一场行刑,只有刽子手还不够

还要有看客、士兵和法医

颤抖的白杨和惊骇的飞鸟。

 

一次死亡,只有新闻头条还不够

还要在博客、微博和微信上传播

在每个人心中弥漫,发酵……

 

李 南 诗 观

  诗写到相对成熟的时期,我们都会面临着几个挑战——更新自我,丰富自我,纵深挖掘自我,唤醒沉睡的那部分才华等等。但是怎样才能做得到?这是我思考的问题之一。

  我并不为自已的慢感到羞愧。恰恰,我认为“慢”是中年的一个好状态。把脚步放慢,慢慢返回到青年,回到童年,回到原初的出发地……这样,我发现曾经被我忽略的事物太多了,没有认真体会过的情景太多了。因此,我认为一个诗人连他自已都认识不清,更遑论家国社稷,宇宙河山?认识自已也是我中年之后的任务。

  写诗的过程就是与诗神坦诚相见的过程。从更高意义上说,正如卡明斯基所言,去找到“那个可以与之对话的你”。

  我很羡慕那些有故乡的同行,他们有取之不尽的书写资源,麦稻,丰收,庙会,昆虫,草木,农历,石板桥,纯朴的乡情,简单又深奥的道理,而对于我这个没有故乡的人来说,我的抒情多少有些飘浮,有些可疑,所以我的关注点和精神结构注定带有一种不确定的因素,当然诗歌游子也很多,但有根的写作者总是比诗歌游子更靠谱。

  有人说,写诗没有老师,这话也对,也不对。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教给你具体的写诗方法,诗歌的门道需要诗人自已去悟,悟性强的诗人总能找到自已的声音。但古今中外的杰出诗人无一不是我的老师,我从他们身上学习诗歌的技巧,人生的情怀,生活的态度等等,而我身边的诗人,他们的文本也常有值得我学习的长处,我从来不敢小觑。

  某种程度上说,写作就是意味着把自己掏空,让另一个精神上的“我”在文字中得以延续、完成。这种“掏空”的过程是艰难的,有时甚至是痛苦的,所以一个诗人完成了一首好诗,那种喜悦也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岁数越大,越感到诗歌难写。每个诗人都不愿意重复自已,都企图超越自已,来实现心目中的诗歌理想,但并非每个诗人都能够完成这一心愿。对于诗歌,我可能感觉到了它的些许秘密,但还有更多的秘密尚未被我感应到,因此,我一直在路上。

  李南,女,1964年出生于青海。1983年开始写诗,出版诗集几种,2017年出版诗集《妥协之歌》。作品被收入国内外多种选本。现居河北石家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