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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鲁平:新时代诗歌可以做的,应该做的 ——“新时代诗歌十论”之九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鲁平  2018年11月19日18:22

说到新时代诗歌的发展,就会自然联想到新诗的发生和起源。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关于“新诗”的特征和属性的讨论就没有停止过。百年来,讨论来讨论去,核心的问题还是什么是“新诗”,它的规范性特征是什么?这其实也关系着对诗歌发展的思考。

无论从汉语诗歌的历史还是英语诗歌历史来看,音乐性、韵律、声调、格律,都是诗歌的一个规范性特征,但这些已经不是当代汉语诗歌的特征。中国古诗使用的并非自然语言,需要借助朗读、吟诵、歌咏等各种手段,传达和体会作品的气韵、精神,从而实现情辞声的统一。朱自清先生说,大约汉朝以后士大夫已经不会唱歌,用讽咏或吟诵代替唱歌。而在白话文兴起之后,对诗歌的消费主要是依赖看、阅、读。尽管在新诗的发展中,有过坚持诗歌的音乐属性的尝试,如朗诵诗运动、政治抒情诗、新民歌运动,但最终都未能形成为新诗的本质属性,新诗更多地依赖于视觉,而不是听觉。当然,新诗无论怎么写,不可否认仍然有内在的韵律和节奏,而且,在当下的新媒体助推下,各地开展的诗歌朗诵再次凸显了诗歌对听觉的青睐,但从作品的形式来看,新诗追求的是根源于诗人内心和情感的韵律,而不是格律、音节、押韵和声调。现代生活的快节奏、高紧张和个体追求的自主、丰富,决定了当代的诗歌不可能仰仗于广场和集会上的群体响应,它更专注于每个个体的阅读和感受,并从具体的阅读者的内心获得情感共鸣。如果说,历史上的诗歌是向不特定的许多人发出号召,当代的诗歌则是诗人对具体的个人的倾诉,是“对歌”。因此,新时代的诗歌毫无疑问需要鲜明的节奏,不管是铿锵抑扬的,还是溪流淙淙的,它必须是能引起读者心灵翕动的。也就是说,诗歌依然需要情辞声统一的品质,不同的是“声”已经演变为读者个人的内心阅读或有声阅读。所以,无论如何,诗歌不会把读者的沉思冥想作为诉求对象,它是倾诉而不是传道解惑或辩论讲学,它是心灵的感受而不是关于生活的语录、警句或关于世界的真理、断言。

在文字上,新诗不再拘泥于用典、排偶、谐调,也不用文言,口语、自然语言、生活语言、散文化的语言成为新诗百年的重要成就和共识。废名先生曾经比较新诗与旧诗,他认为温庭筠的长短句具有“诗体的解放”性质,这是白话新诗的一个重要发生学的根据,其实质就是用散文的文字自由写诗。他强调的是符合散文的句法规范,而不是把诗歌写成散文,但正如诗坛内外都意识到的,当下的诗歌写作中,很多诗歌就是不同程度的分行和分段的散文,诗歌的散文化倾向已经成为令人怀疑新诗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一现象既与近几十年来对欧美诗歌的学习借鉴有关,也与写作者自身的语言文字素养有关。毫无疑问,新时期文学以来,对欧美诗歌的翻译、传播的规模和速度超过以往任何时期。在互联网时代,欧美诗歌对中国诗歌写作者不存在时间上的隔膜,中西诗歌交流基本上同步,许多诗歌写作者可以在第一时间了解欧美诗歌的面貌。但这一学习借鉴的过程大多数仍然是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大多数写作者仍然是凭借翻译来阅读、感受和学习西方一流诗人的作品。换句话说,我们学习借鉴的不是欧美诗人的原作,而是翻译者理解后用汉语转述的作品。影响当代诗歌写作者的不仅仅是翻译者的外语水平,更重要的是翻译者的文学素养尤其是诗歌素养。以英语为例,在阅读翻译诗歌的过程中,读者无法感受诗歌原文的音节、重音、音步、韵脚,也无法感受原作者对不同时代英语词汇的修辞上的选择和使用,读者吸取的更多的是欧美诗人看待生活、看待世界的态度以及汉语转述出来的表现效果。因此,借鉴和学习的其实是哲学和逻辑,这样的学习反过来推动和加强了中国当代诗歌的叙事和散文化特色,在强大的逻辑秩序中对生活世界的精确描述,充斥在许多诗歌作品中。这是当代诗歌一个鲜明的现象,并为大多数写作者接受,但它是否是新诗的规范性特征和未来的发展方向呢?我想不是。因为诗歌作为文体的独立价值更在于语言的精炼、简洁、跳跃以及非日常生活思维习惯的表现方式。

我们正在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对人类的文明史将产生无比深远的影响。值此时刻,诗歌的精炼、敏锐、生动,使其具有不可替代的文体优势,诗人无疑可以在现代化、全球化的浩荡席卷中,触摸每一个个体的脉搏,走在书写人的精神和心灵的前列。当然履行这一使命需要诗人建构新时代的话语形式,发现和创新我们理解、感受当下世界的途径。新时代诗歌的发展和成就,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诗人和诗歌为读者对当代世界和当代生活的理解是否提供了有效、有价值的感受方式。由此它要求诗人具有现代视野,学习欧美诗歌的表达,更新传统的思维方式。对当代诗歌的发展而言,仍然需要处理好情辞声的统一。真实、真诚,也要真挚,如此,自有韵律。以现代意识构建的新的话语,以情辞声的统一,为置身现代化潮流的渺小生命提供心灵的抚慰、诗意的精神空间,让每个人对自己、对世界有情有义,我想,这是诗人可以做的,是新时代诗歌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