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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洞村的故事:施金通的临场演讲

来源:湖南日报 | 彭学明  2018年11月18日09:21

自从习总书记来到十八洞后,慕名而来的游客每年都以十万人次的比例递增。截至2018年,年均游客已达60多万人次了。一到周末和假期,很多游客就蜂拥而来,来自四面八方的车辆无处停放,只好停靠在并不宽敞的公路两边和村道上,极其不便。所以,工作队想修一个大型停车场,以方便游客停车。

一听说要修停车场,很多村民坚决反对。一是又要占田占地,村民们不愿意让出本就少得可怜的地;二是很多村民认为没有必要修那么大一个停车场,没有那么多人来,公路边、村道上随处可以停。更有人认为,是施金通想给自己修停车场。十八洞村第一支书施金通、村支书龚海华和工作队的人嘴巴讲出血了他们都不同意。

开工时,聚集了上百人阻工。当然也有不少是看热闹的。可是,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分不清哪些是来阻工的,哪些是来看热闹的。施金通和工作队的人打定主意,先不作声,先看情况。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一塌糊涂。

修什么停车场啦,哪里有这么多游客?

游客不多,麻雀多,给麻雀修啊。

给麻雀修个停车场,祖先都笑落牙齿啊。

要修,也不要修这么大,跑飞机啊?

就是嘛,要修,你们修到山上去。就这么大坨坪地,你们拿来修停车场,方便游客,不方便我们自己,让游客占便宜,我们吃亏,你们屁股坐到哪边的?哪有这样的工作队?是游客的工作队还是十八洞的工作队?

他们要方便游客是假,自己借机搞工程赚钱,捞我们和国家油水是真,不搞工程,哪来油水捞嘛?

……

虽然吵吵闹闹,一塌糊涂,但听去听来,就那么十几个人在起哄闹腾。施金通和工作队的人心里有了底。

等大家闹得差不多了,施金通开腔了。

他问:你们讲够了没有?

大家说:没有。

那你们继续讲,等你们讲够。

但没有人再讲了。

施金通又问:你们骂够了没有。

大家又答:没有。

施金通继续鼓励:那你们继续骂。

但没有人再骂。

施金通走到了最高处,讲:喊你们讲你们不讲了,喊你们骂你们不骂了。那好,我现在讲,我现在骂。

一句我现在讲,我现在骂,把看热闹的人逗得哄然大笑。

施金通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不要笑,我是真的要讲,真的要骂。为什么,你们听着。

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等着施金通开讲开骂。他们不晓得施金通怎么讲怎么骂,看戏一样,充满了好奇。

施金通像放连珠炮似的,开讲,开骂。

你们讲我们修停车场是方便游客,我们吃亏。方便游客,前半句对了,我们是方便游客;后半句错了,我们没有吃亏,我们不但没有吃亏,还占了大便宜,占了游客的大便宜。我们修停车场是方便了游客,但更是方便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自己。为什么?因为,我们只有给游客提供了方便和优质的服务,游客才会越来越多;游客越多,到我们这里消费就越多,我们的农副产品才卖得越多,我们的农家乐才有人吃有人住,我们就不用外出吃苦打工,坐到屋里就可以赚钱、数钱,有什么不好?

你们讲修停车场是为了我们干部个人,是我们干部个人打你们和国家的主意,想赚钱骗钱。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讲,我们哪个骗了赚了你们和国家的钱?哪个干部剥削了你们,欺骗了你们?你们哪个有油水捞?你们哪个肯让我们捞你们的油水?你们一个个比猴子和妖怪还精,哪个捞得到你们的油水,骗得到你们?哪个被捞了被骗了,你站出来,举报我们。只要有证据,真的捞了你们油水,骗了你们钱财,我们自己卷起铺盖进班房。

一句比妖怪和猴子还精,和一句我们自己卷起铺盖进班房,又惹得大家哄然大笑。

施金通没有笑,一脸严肃。

施金通接着说:这几年,我们做了些什么,你们都看得见。你们看龚海华,来我们村时,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帅哥、标后生,现在呢?被你们整得乌漆麻黑的,又黑又瘦!

大家又是哄然大笑。

他父母都是干部,他本来可以在县里上班,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日不晒雨不淋,却跑到我们十八洞来帮我们扶贫。帮我们做好事不算,还要低三下四地和我们讲好话,求我们,挨我们骂,受我们气,为什么?他有福不享,却来受罪,癫了?不是,是我们癫了,我们好歹不分,是非不辨,是我们癫了。他和扶贫工作队的人一样,都是外地人,帮我们脱贫了,就走了,回去了,他修停车场是为了他修吗?他以后天天无“卵事”把车开到我们十八洞来吗?我们扶贫工作队的领导都无“卵事”, 从长沙和县城开着车停到十八洞来吗?还有,他们以后会像我们一样天天到十八洞来摆摊来种菜开农家乐赚钱吗?

一句无“卵事”天天开车停到我们十八洞来,又把大家惹得哄然大笑。

施金通今天却一点都笑不起来。他指着龙秀林接着说:你们再看下扶贫工作队龙秀林队长,他是我们花垣县自己人。来的时候,也是一个标小伙子,好后生家,满头黑发,现在呢?满头白发,像个小老头!都是为我们十八洞扶贫操劳操的啊!讲得不好听,就是我们十八洞人一个个把他折磨的啊!杨某某,你不要笑,龙队长的白头发,起码有50根是你折磨白的!你赔他50根白头发!

被点名的杨某某就低下了头,不笑了,任大家笑。

施金通说:你们不要笑,真的没有什么好笑的,我们对不住人啊!你们再看我,施金通。年轻的,我们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哪个屁股上长个疮,我们都一清二楚。长辈们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施金通是什么人,是好人坏人,你们心里最清楚。你们晓得,我没有当村干部时,吃得好,穿得好,现在呢?你们都越来越富,我却越来越穷,穷得连鞋子都买不起了,一双皮鞋补了5次。

说着,他抬起右脚,给大家展示,皮鞋烂得露出了脚趾。

你们看,这还是皮鞋吗?是破鞋!

大家又是哄然大笑,有的笑得直不起腰。

为什么你们越来越富,我却越来越穷?为了我们十八洞过上好日子啊!我当村主任时,给乡亲们立了军令状的,我要一心一意带领你们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我没有时间和心思想自己的事、照顾自己的家庭。你们想想,你们哪个临时有困难,不是我帮你们解决的?我不后悔帮,作为党员和干部,为群众解决困难,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要你们记我的好念我的情,可你们也得讲良心啊,不能睁着眼睛讲瞎话啊!不能说我们修停车场是为了我施金通个人啊!你们说修停车场是为了我们自己,他们都不是十八洞的,就我是十八洞的,我的嫌疑最大,你们就直接说是我施金通得了,莫把龚海华和扶贫工作队的都扯进来,我们厚道点。可是,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在十八洞有家有室,有田有地,我有的是地方停车,我为我屋修这么大一个停车场?我停航空母舰啊?你们帮我买航空母舰啊?你们刚才看了,我连鞋子都买不起,我还买车买航空母舰?你们都买了,我也买不起。

你们再看看我的头发,脱完了啊!变成癞子脑壳秃了头啊!为什么脱完了?为了村里脱贫,为了你们致富,我愁呀,我整天整夜睡不着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呀!我还年轻,我当年也是个帅哥,可是现在呢?我成了破鞋,成了癞子脑壳,你们还忍心说我是为了个人?你们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啊?

说着说着,施金通居然哽咽起来,眼泪打转。但他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也没有让演讲变成哭声。

现场除了他讲的屁股上长疮和停航空母舰爆发出笑声外,再也没有人笑了,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施金通的这场临场演讲,真是智勇双全,入情入理,亦庄亦谐,精彩绝伦。字字句句,击中要害,戳人泪点,直指人心。

我听了,不禁肃然起敬。我要是那些想不通的群众,立马会感动得表态同意,并带头鼓掌。如果我们的村干部都这样有水平,那该多好!

长久的沉默后,突然爆发出一个声音:

你不要讲得好听!你们共产党人最讲牺牲,你把你屋最好的那丘田和我屋调,我就让你修。

施金通一听,知道是他的工作做通了,高兴得立马接应:

好!调!不就是一丘田嘛?只要你同意修,你就是要调我的命,我都干!

你讲话算数,我们现在就调!

行,找纸笔来,我们现在就签字画押!

那是施金通屋边最好最肥的一丘田,而那个人的地却在山脚下,用田换地,本身就吃了大亏,用最好的田换最差的地,就亏上加亏。可是,为了全体村民的停车场能够顺利完成,他觉得值。

就这样,一个可容纳400个轿车位、50个大巴车位的大型停车场在十八洞建成了。

(摘自《人间正是艳阳天》 彭学明 著 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