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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奎:山路悠悠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吴奎  2018年11月16日10:21

羊肠路、机耕道、旅游路……家乡路的变化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不停的切换。路上的风景,承载着满满的记忆。

我的家乡地处重庆东北部,四面环山,海拔1200米,名曰高坪村。说“坪”其实就是一面缓坡,四百多户人家梯次坐落在山脚下。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村里还没有通公路,与外界连接的只有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

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喊”的年代,村民在羊肠小道上丈量生活的劳累和艰辛。我家距离乡场镇15公里,农用肥料、生活物资,父亲都要赶趟背运,往返一个来回需要半天时间,有时白天忙农活,只得摸着夜色背运。夜幕下的山路格外崎岖,父亲左手握住手电筒,右手拄着打杵子(山区农民背东西使用的一种工具),肩背百余斤货物往家赶。手电筒忽明忽暗,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回到家里已是大半夜。小时候一直觉得父亲的肩膀像铁打的,整天背背扛扛,累而不懈。直到有一次瞅见父亲换衣服时肩膀上的一道道血痕,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想抚摸父亲红红的肩膀,却被他严厉的目光制止。

山路也是儿时的求学路,每天大清早一路奔跑到学校,可放学后像泄了气的皮球饿着肚子回家。若是遇上暴雨天,山路瞬间被洪水淹没,大人们只好披着蓑衣送孩子上学。要是半路遇雨,要么躲进路边岩洞,要么就近找农舍(那时雨伞是奢侈品),等待雨停或大人接送。一来二去,懂得看云识天气的大人们干脆在孩子的书包里塞一张一米多长的胶纸,要是遇上下雨可顶在头上。然而还是有意外发生,每年都有学生在陡峭的山路上失足丧生。

1992年5月,乡政府组织村民修建村公路。村民投工投劳,早出晚归,仅用半年时间就修筑起20多公里长的村公路。说是公路,其实就是机耕道,坡度大、弯道多、路面窄,但村民很满足,至少山里响起了汽车轰鸣声,减轻了村民人力运输之苦。因为通路,村民开始种植烤烟,有了稳定的收入。然而,山里的雨季连绵不绝,机耕道经常被暴雨冲刷的遍体鳞伤,村民自发出工抢修,如同自家农具,坏了修,修了又坏,周而复始。修修补补的机耕道让乡亲们高兴不起来,又放心不下,大多时间又回到“老路”,在山路上来回奔忙。

日子,一直在路上。2013年,全域旅游的劲风吹到我的家乡。因背靠五里坡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毗邻大九湖国家湿地公园,高坪村公路升级改造成旅游公路。顺山势盘旋而上的机耕道被截弯取直,全程缩短至11公里,路宽6.5米,水泥混凝土路面,涵洞、防护栏、绿化,一应俱全。这条旅游路如玉带般将村子与乡里、县城及外面的世界连接起来。

高山娃娃鱼、金丝猴、豹子、麋鹿、红豆杉,当地村民耳闻目睹的“土特产”在互联网上传播,游客们纷至沓来。昔日“老乡见老乡”的公路上,多了很多生面孔,还有不同肤色的外国人。在外务工的罗世勇最先嗅到商机,2015年返乡建起三层洋房,养殖100多只山羊,办起农家乐,收入比在外务工还高。陈宗芝的丈夫在外务工,自己在家种植烤烟,三年前建起新房,还购买了摩托车,骑车赶场、接送学生已成为陈宗芝生活的一部分。像陈宗芝一样的家庭妇女不再为砍柴煮饭犯愁,村里早已实施退耕还林政策,“伐薪烧炭”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煤炭,有的农户干脆烧起煤气,昔日“光头山”披上“绿衣裳”,野猪、麂子时常光顾庄稼聚餐,斑鸠、锦鸡、燕子又落户农家鸣叫。深山里的老乡日子过得殷实,家家户户有存款,去年人均纯收入过万元,早已甩掉贫困村帽子。经常听到母亲在电话里报喜,父母长期患病的田娃子买了小汽车,初中辍学的路长带回来一个江苏媳妇儿,张结巴的孙子考取了重庆大学……母亲成为一个快乐的传话筒,让我第一时间分享了村里的新鲜事。

今年五一回老家接父母到县城居住,像以前一样父母仍软硬不吃,执意要留在村里。父亲一字一顿地说,咱这里现在交通方便了,又是旅游景区,不比城里差,待着舒心踏实。我还能说什么,只好顺着父亲。晚饭后,我拽着父亲行走在儿时的小路上。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绿色,哪还有路的踪迹。父亲佝偻着身子扒开半人高的草丛,在前面趟出一条路来。我跟随不到一里路,就觉得全身被草丛藤蔓刷得火辣辣的。父亲则边走边说,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新闻,这个搞得好,咱老百姓得实惠……父亲的话语勾起我很多回忆。

记得初三那年寒假,一位乡干部到我家院坝召开群众会。会议内容已记不清了,记得最深的是那位干部一直把“穷山恶水”挂在嘴边,我听着很刺耳,却无力反驳。听说那位干部早已在外地退休,如果他看到村里现今的模样,他该作何感想?!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改革的春风,让家乡的路由弯到直,由窄变宽,由“土”变“硬”,家乡变得更有“颜值”。

路是人走出来的。改革开放在路上。我和家乡人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