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金庸先生同台论棋
与金庸的缘分,和这世上大部分读者一样,首先当然是因为他的武侠小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正在读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港台有两位作家突然流行起来,一位是琼瑶,一位就是金庸。琼瑶的言情小说,对那个刚刚从禁欲主义时代过来的中国人来说,自有一种魅力。我也读过几本,但总觉太“腻”,太“模式化”,便废书不观。金庸的武侠小说,却仿佛一下子把我引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一本本读下来,如切如磋,如醉如魔。原来,江湖豪杰的打打杀杀,也可以如此动人,如此令人荡气回肠啊。
金庸武侠小说吸引人之处,当然首先是其“武”,他小说中的人物一个个武功高强,金庸常常把打斗场面写得摇曳多姿,妙趣横生。况且,那些英雄豪杰,纵横江湖,行侠仗义,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爱就爱,这样一个充满英雄主义与浪漫主义色彩的自由世界,对被家庭、社会、老师教化得循规蹈矩、服服帖帖,被繁重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学子来说,具有多大的诱惑力,也就可想而知了。金庸还惯于把中国传统文化的许多东西,比如儒、道、佛、禅,比如琴、棋、书、画,还有诗、酒、花、茶,都融汇他的小说中,使“武”之外,具有了一种浓浓的“文气”。
后来,在教育与学术圈里混,偶尔写点与金庸相关的文字,在各个大学、各种场合作《武侠小说与中国文化》的讲座,也就成了一个保留节目。
真正见到金大侠,是2001年了,那年我38岁,写了我围棋文化研究方面的第一本书《围棋与中国文化》。那年贵阳举办“中国首届国际围棋文化节”,因为《围棋与中国文化》的机缘,当时的中国棋院院长陈祖德先生,推荐我做论坛的演讲嘉宾。论坛分上、下午两个时段,上午专题演讲,每人30分钟;下午“精彩九分钟”,每个人九分钟。棋界的一些名流都被安排在了下午,而我因为陈老的大力举荐,有幸在上午就出场。 一个青年学者,第一次参加棋界的活动,就有幸跟传说中的金大侠同台论道,真是深感荣幸。我讲的题目是《围棋是什么》,围棋是竞技,是游戏,在中国古代又被当作艺术,被赋予形而上之道的意义。而金庸先生则谈围棋的历史,谈棋运与国运的关系,也谈自己是如何与围棋结缘的。我也就知道了,金庸先生为什么会在他的小说里有那么多关于围棋的描写。
金庸的家乡在浙江海宁。海宁,一个著名的围棋之乡,在清代出了好几个大国手:范西屏、施襄夏、陈子仙。金庸的祖父也很喜欢下棋。所以,金庸之迷棋,是有地缘和家学渊源的。他去衢州读中学时,围棋也随身携带。后来他中学毕业考大学时,据说因为在茶馆里看人下棋,忘了时间,差点误了考试。
人无癖则无趣。金庸迷棋,自然要在他的小说里好好表现一番。而围棋的“千变万劫”,也正好与武功的千变万化相得益彰。他小说中的侠客,好以棋盘、棋子做兵器,打斗中也就多了几分雅气。至于《天龙八部》写的“珍珑棋局”,一个根本不会下棋的“若愚”之人,却无意中解开了千古难局,在这里,棋也就不仅仅是“棋”了。
棋如人生。金庸写过一篇文章《围棋五得》,说围棋可以让人得好友,得天寿,得人和,得教训,得心悟,围棋让人领悟棋里棋外的许多道理。这也许是金庸在自己的小说中如此热衷于写棋的原因吧!
世间再无金大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金迷”,总觉得从此少了点什么。当然,于金庸先生而言,如果那个世界也有江湖,有围棋,他大约就不会寂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