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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万钢:四十年,天路放牧高处的祥云(组诗)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铁万钢  2018年11月15日14:19

忆青藏铁路铺轨

冻土层拓印了铺轨者的脚印

铺轨工人至今还在感慨:

《行路难》中的句子记不太清了

但青藏铁路铺轨的每一个画面

永远刻在我们脑海中——

白茫茫的山野上

一道挟着钢轨的闪电

就像一击马鞭甩向天边

始终记着铺轨机的吊轨排扁担

一头是西宁,另一头是拉萨

铺轨机的悬臂依稀还在眺望远方

那是2002年9月的一天

高原夏日的飞雪

变成了空中欢快跳跃的音符

昆仑山隧道已经打通

风火山下冰冷的日月穴也即将打通

天地正在不远处接吻

感动化作寒湿的水气

再往前铺一个臂展的距离

就能看见云雾里

雄鹰和昆仑神拥抱的画面

桥梁已经架好

彩虹开始踏着桥墩奔跑

从一颗心抵达另一颗心

还需要穿越雪域高原的胸廓

需要用轨枕算一算

大地的胫骨上能匍匐多少等身长头

只有铺轨工人记得最清

火车磕一个长头就是1956公里

火车轮子的念珠

数一个来回就是3912公里

2005年10月12日

这是拉萨站最欢乐的一天

铺轨工人把安全帽高高抛起

像杂耍人抛起了眼花缭乱的红日

那一刻,马蹄声碎,汽笛声咽

激动的泪水汇入了

用鸟翅铺成波浪的拉萨河

那一刻,布达拉宫的台阶上

迈步的朝圣者,人人都是一台

面朝太阳心向蔚蓝的铺轨机

 

清澈的旋律

那曲 蓝色的瓶盖 集装箱

“5100”班列 搬运溪水的石块

与清泉的淙淙远去有关

润泽清亮的歌喉是谁的泉眼

在牛羊的涌动中蹿出簇簇野花

百灵鸟的羽毛在汽笛上闪烁

冰川明亮的镜子里,我看见

春天拉开了藏蓝色的幕布

瓶装的梦想挤满了透明的露珠

我看见列车伸开长长的手臂

把一瓶5100递给了南方的夏天

这是拨浪鼓一样作响的春水

湿润的舌头敲打着干裂的嘴唇

苏醒的冰川在活动筋骨

这是青藏铁路蜿蜒的姿态

轻风中抛出洒脱的水袖

这是7月的那曲清澈的旋律

在夏日里放飞叮咚的音符

 

翱翔的翅膀

开工奠基坑圈成一个船舱

锣鼓声里涌动着高原的江河

随着一锹尘土的起落

拉日铁路建设开始扬帆启程

阳光下的日喀则少年

跳起了欢乐的卓舞,红面具的笑脸

眼睛里钻出翱翔的翅膀

站在扎什伦布寺的展佛台

眺望者的眼睛里,吉祥的龙须

与雅鲁藏布江浑然交汇

那是两个破折号引出的萨迦格言

湖霞正在附耳侧听车轮的涟漪

通车的消息来自年楚河畔的风囊

一块牛粪在春雷清晰的奔跑声中

呼哧呼哧着得愈来愈旺

欢腾的赛马节演绎着另一种速度

单真桑秋泉的沐浴里

多了一层滑溜溜的笛声,于是

六弦琴弹奏出两根钢轨上的铿锵

藏族姑娘的乌朵在山坡上

甩出两道与西风平行的优美轨迹

 

喜欢火车的藏野驴

喜欢火车的藏野驴

一见火车,就高兴地叫唤

它喜欢迎着火车奔跑

喜欢黄尘的披风

火车远去后,它还在奔跑

像远远拖后的最后一节车厢

它停在当雄站,高声嘶叫

叫声中混杂着云白的汽笛

 

奔跑的秘诀

2009年4月1日,西宁至兰州的电气化开通,结束了青藏高原没有电气化铁路的历史。

——题记

跳霹雳舞的山脉耸肩过电时

火车的柴油味钻入了历史的鼻腔

高架的电缆外,飞翔的燕子

是舒曼第一交响曲中的音符

临空的雨线上飞溅着花香

闪电是一枝正在发芽的迎春

刹那间,明亮的汽笛

把欢心的季节镀成了鎏金的站台

步伐因追逐而生风

成了格尔木人最赶时髦的话语

一片雪花不期而至

来替天马打听奔跑的秘诀

 

双胞胎乘务员

王少旭和王文旭

既是双胞胎,又是工友

她们在同一个车班,轮岗

看到她们的旅客

心里始终有一对美丽的身影

笑容像灿烂的旭日

服务像春天的暖阳

四号车厢是她们的岗位

上岗前,她们互相整理着装

姐姐是妹妹的镜子

妹妹是姐姐的镜子

工作也是如此

譬如,服务双胞胎小旅客时

她们一人照顾一个

一起给孩子讲童话故事

很难说清谁是谁的范本

一节车厢有两个相同的车门

她们站在车门跟前

共同迎接观光高原的旅客

她们的微笑一模一样

整理卧具的动作也一模一样

相同的工作标准

让王少旭和王文旭

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独唱的油菜花

在那曲草原,一顶帐篷

经常用孤烟向一列火车挥手

汽笛远去时,孤烟还是孤烟

继续哼唱远方的歌

整个天空,都是蓝色音符

在那曲草原,一朵油菜花

经常用花瓣向一缕春风抛飞吻

春风离开的时候,花瓣依然

像那曲救援列车单身汉的微笑

坚守的歌,依然像深沉的长夜

在那曲草原,独唱者的身份

是一顶帐篷藏蓝色的孤烟

在两只蝴蝶对望的方向,独唱者

则是海拔四千五百米的一朵油菜花

 

伸手能捉住云的地方

伸手能捉住云的地方

他们时而静静站立,像一个站牌

一侧是东风,一侧是西去的火车

时而沿着铁路缓缓前行

像高音区域徘徊的一些音符

时而走向隧桥,在更冷处

更高处,让稀薄的氧和喘气声

认定他们真实的存在

时而,他们会俯下身

跪在线路上,目测远方

聆听高处飞翔的汽笛声

时而又在思乡的梦里赶路

让身影与云影重合

 

站牌,鸟岛

长有眼珠子的两个黑体字

高处的藏文,笔划是祥云纹

写成站牌,立在青海湖畔

像一只守望高原的白鹳

 

抱紧风,抱紧雪

在格尔木以西,四季落雪

风抱紧四季的地方

那些黑牦牛经常抱紧风,抱紧雪

在那曲,在唐古拉

在海拔数千米的银装素裹处

高原铁路人经常抱紧风,抱紧雪

若推开风,推开雪,推开身边

低重心的云朵,他们反而变得单薄

一如敖包少了一些玛尼石

 

火车驶过措那湖

措那湖,另一面蓝天

正是白云欢庆节日的地方

天鹅拜天地的地方

大地向天空表白的地方

看见火车,一群牦牛

在天边优雅地张望

它们也在表白,向火车表白

汽笛是一朵祥云,抑或玫瑰

 

昨夜,不冻泉下大雪

昨夜是狂欢夜,不冻泉下大雪

值班员李明的对象从西宁发短信

问他冷不冷。网络信号不好

天刚亮,雪也刚亮

李明还在回短信,说不冷

火车还没离开不冻泉

依然行走在情人节边缘

昨夜,一颗心在远方

另一颗心也在远方

一颗心是另一颗心的融雪器

 

单质的铁

深褐色,高原的土壤色

也是高原铁路人的肤色

他们的脸,他们的双手

经常与风雪亲密接触

与紫外线碰撞出一种灼热

他们备用的红景天也是深褐色

泡在玻璃茶杯中,这一处湿地

仿佛汇集了朝霞满目的露珠

渐渐地,他们像牦牛一样

学会了适应高海拔,适应寒冷

他们的意志也呈现出深褐色

富含铁,不缺乐观精神

离开家,他们像单质的铁

从不游离于高原之外

从不游离于青藏铁路之外

他们的职业风范是纯净的

一如晶莹剔透的天空

他们扎根在高原

影子上开满了格桑花

他们拒绝被候鸟的召唤声带走

我爱他们坚韧的属性

爱他们炽热的情怀

融入钢轨的信念

敬仰他们嘴里品尝着风干肉

心里想念至亲的人

敬重他们热爱生活,自己养花

时常用干裂的嘴唇微笑

爱他们拎着沉甸甸的劳动工具

把铁带向铁,让铁融入铁

 

行走的格桑花

一朵花,就是一个脚印

一个脚印散发着一缕芬芬

随风而远,向拉萨方向

像朝圣者的赶赴

一个脚印制造一团花粉

一个脚印播撒一粒神圣的种子

在思想的土壤中打开思想

在内心的门口打开内心

在精神的根须上养育精神

一朵花,就是一个脚印

一行迈向远方的脚印

它们以文字的方式行走

以诗的形式分行,升高

描述四千多米的海拔

描述天路的雄伟

以及西行列车高亢的汽笛

一朵花,就是一个脚印

它们以散文的方式行走

以氧气弥散的形式蔓延

聆听西风的呼吸

聆听青藏铁路人的喘息声

聆听雪地里坚守的歌

挑战极限的回声来自云端

并在冰雪上折射出铁蓝色的光芒

听,千里远的无缝钢轨上

铁抱紧铁的声音

寒风中,那些含铁的骨骼

在护路者的身上打苞的声音

一朵花,就是一个脚印

它们以小说的方式行走

以讲述者的口吻倾诉

发生在青藏铁路沿线上的

那些感动过雪花的故事

还有发生在一线岗位上

让螺丝钉感动出火花的故事

以及发生在鸟儿稀少的地带

感动过湿地的那些故事

一朵花,就是一个脚印

从西宁的子夜出发

脚步迈过德令哈的星光

迈过时间的沱沱河

迈过扎根于沙土的胡杨林

迈过信念冒着热气的不冻泉

看到了吗,格桑花继续在行进

青春以浇灌者的名义紧随

听到了吗,格桑花的跫音里

蝴蝶破茧而出的声音

看到了吗,又一朵格桑花

在洁白的纸张上眨着春天的眼睛

它们见证了夏花的灿烂

秋日追逐着的高原列车

严冬里盛开着的雪莲

春融时节涌动着新的憧憬

它们继续见证行进者的行进

继续见证青藏铁路人的成长

是的,一朵花,就是一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