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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大杰:启蒙、学校及其他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黎大杰  2018年11月13日10:59

村小叫双河口小学,我读书启蒙地。

村小后面有一条小河沟,特瘦,如一根随意摆放在沟底的线绳,蛇形于时隐时现的草丛中,细的地方小跳一下就过去了,上游在哪儿,我并不知道。每天上学,沿小河沟往下,会经过一座小石桥,去得早了,我们就在石桥上玩耍,直听到村小那口铁钟破响,才一窝峰飞奔去学校。

穿中山装的黎刚是我们老师,教民办,大胳腮胡挺威严,有些骇人。他一到教室外,如果没读书声,我们手板心大抵要遭殃。农忙时节,黎老师会很早下地种庄稼,临上课,才忙里心慌往教室跑,时常裤脚都没放下,挽得高一只,低一只的,他的光脚我们不敢笑,因为我们也光着,大多时候他穿一双解放牌胶鞋。

村小曾是一知青点,知青回城后,就改成村小学。

村子里人最喜欢听村小的读书声,即使在坡上做农活,也会杵上锄把,边歇气边听。母亲说,一听到书声,干活也不觉累。这是村子里除了鸡鸣犬吠外唯一动听的音乐。

村小五个班,每班一个老师,老师在教室讲台办公。小青瓦教室墙壁上半部分是泥糊的,已被柴火熏得焦黑,下半部分由腰桩石板嵌就,上下漏风。夏天还好,凉爽,到了冬天,风钻进来,冻得我们瑟瑟发抖。读书声不怕冷,从墙壁缝隙间挤出去,和着小河沟叮咚的泉水声,冰块样脆。

小河沟从学校下行五百米,汇入一条河,河不大,只比小河沟水深些,不见底。夏天涨水,河岸上庄稼被淹,只露尖尖的叶子在水面上飘。此时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回家拿一只稀眼背篼,反过来把篼底撕开,站在河岸边看有搁浅的鱼就一下子把背篼罩下去,手从撕开的口子伸进去,巴掌大的鲫鱼或鲤鱼就给捉住甩进岸上瓷盆,一尾尾鱼张大嘴巴在盆中挤挤挨挨挨的,巴哒着嘴。

1981年我小学毕业,就如小河沟里一尾小鱼,想快一点背起书包上岸去到相对远一点的学校读初中了。初中校坐落在乡场末端,乡场以路代街。为此,我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尾小鱼,从小河沟上溯,跃进另一个较大河流。初中校比村小规模大多了,两个四合院套着,上天井是教室,下天井是教师寝室。每间教室下半部分是粗石条砌就,结实稳重,上面仍是泥糊墙。整个校园无一块砖,全青一色三角木梁青瓦房结构。一进入初中,仿佛人长大了,每早例行读书,声音却小了不少。这时,老师提示我们读出声来,然而一阵大声诵读后,又渐渐平息为嘤嘤嗡嗡的了,就如一条小溪时而缓,时而急。此时,坐在讲台上的老师会起身抄手在教室转一圈,读书声才又大一点儿。

每早我们打着火把出发,晚上回家已月明星稀。学校校舍紧张,无法满足每一个小学毕业生读初中,要读初中都得经过严格考试,住校更不可能。老师寝室也有限,8平米左右,还得兼着办公室。那时我是科代表,每次去领作业本,都是老师隔着门槛递给我的。两个天井的活动场地不大,开朝会和课间操时,师生密密麻麻站满上下天井。

三年初中生活几乎让我们失去在村小的所有乐趣,枯燥得令人窒息。

那时已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日子一天好似一天。

说实话,初中毕业,我还真不知是报考中师好还是中专好,懵懂地报了中专。可最后离中专预选线差一大截,而中师却可以上线。第二年复习。母亲说,考师范吧,好歹也跃龙门。我已经明白跃龙门的意思了。中师就中师,那年果真考上中师,但诡异的是那年我分数却超中专几十分。唉,看来只有当老师的命。

第一次走出大山,去县城读书,那股高兴劲儿就不摆了。师范校大门前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夹道,夹竹桃、万年青等低矮树丛将高大的教学楼、规范的生活区、阔大的运动区,一一分开。我们寝室在九楼,第一次住这么高,居然有些害怕。每晚,各楼层电灯白花花照着,到考试期间,这是我们晚上复习的地方。另一个供我们白天复习的地方是学校侧边一座小山,小山旁有一座半亩左右的池塘,池塘边三三两两散着读书的学生,或卧,或躺。看书累了,我们还偷偷下去洗过澡。那时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图书室,那么大一屋子书,不知要好久才能读完。

我想,要是一直在这样的学校读书就好了。

1989年,我分回一所村小教书。从村小出发,再回村小,失落超过欣喜。我开始羡慕考中专的同学了,他们多分配在县城以上的单位。那时,村小状况没多大改善,民师多,公办教师少,住校老师更少。这所村小没小河沟,如寄放在山坳里一孤儿,基本没人关注。来校捣蛋的却不少。白天的喧嚣衬托出夜晚的寂寞,唯有读书才能消解那落寞的长夜。读书也不敢高声语,倒不是恐惊天上人,而是再读多大声,也没人来听,除了明月。

村小工作两年,我去到一个更远的镇中学任教,学校条件不错。再过半年,我又调教办,其间我拥有了人生第一套福利房。由于分管教研,下乡到校的机会多了。当时正值普九,各乡镇都征地把中小学分开建设。乡镇学校漂亮了,但村小还处于停滞状态,稀牙漏壁的。

2000年,我调教育局工作,无论是在教育一线还是从事教育管理,我始终把我定位于一位老师。我见证了教育40年来发生的变化,我始终觉得作为一名老师,我是幸福的。就从这一年开始,教育得到飞速发展。2001年,迎来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和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的双基国检验收,每一个乡镇,每一所学校都发生了质和量的嬗变,学校成为各乡镇地标,是乡镇最漂亮的建筑。学校教学设施也得到根本改善,2016年,我所在的区加大教育投入,为每所学校都配备了足够多的教育装备,各种教育器材多到用不完,城乡教育资源的均衡发展得到了真正体现。

望着这些功能齐全、装备精良、环境优雅的乡镇学校,我一直在想,现在的孩子多幸福,他们所就读的学校比我读师范时的学校还要高大上。

城乡一体建设进度加快,现在村小学生逐年减少,为节约教育成本和优化教育资源,不少村小都撤并到乡镇小学,原先修建得较好的村小纷纷转为村委办公室。前不久,我还去过我就读和执教过的那两所村小,不过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是呀,虽有遗憾,但并不伤感。站在村小那根旗杆下,作为一名教育快速发展的见证者,自豪感油然而生。有了更好教学环境,谁还去怀念以前那些异常简陋的读书条件呢?

算起来,我已从事教育工作近三十年了。其间我也曾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开教育单位,但我最终选择放弃,没其它原因,就是觉得自己骨子里永远是一名老师,自己永远属于教育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