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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永:楼梦成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张德永  2018年11月08日15:53

电闸拉了下来的那一刻,麦场上相对静了下来,不在有机器的轰鸣声,“终于到点了”和“累死我了”的说话声传到了我的耳鼓,我放下手中挑麦秸的五股杈,一屁股坐在麦秸垛边,大口喘着粗气,这时嗓子眼发咸,一口痰吐了出来,一看黑呼呼的,紧接着鼻子发痒,一擤,同样是黑呼呼的鼻涕,那都是灰尘呛的。我知道一起打麦子的七个人都和我一样,浑身是土,满脸是泥,和土人差不多。我摘下十几次被机器扬出来麦花秸砸掉又戴上的草帽,头顶冒着热气,头发俨然和半啦马粪一样,扎满了麦芒,与灰尘、汗水混在了一起,用手一抓,粘糊糊的,留下来的是一撮一绺,比发胶造型奇特;身上汗衫上的泥,刮下来可以脱半块土坯。这时候的我除了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外,就是洗个澡。可谈何容易,在一个院子前后两排各五间土木结构平房住有四大户人家,每家只有两间半正房,加上厢房不过五间,却住有男女四十多口三代六对及子女,没有自来水,堂屋对面是各家锅台,加上水缸等生活用品,根本没地方洗澡。回到家的我,拿了一条挂补丁的半截裤,来到当街长有绿藻的坑塘,跳下去洗了个澡,算是清理一下身上的尘土,也滋生了将来要有属于自己洗澡房子的“痴心妄想”,这就是我高考前麦收劳动的真实写照。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1978年的高考制度让我高兴不已,那年高考前,我白天出工干农活,晚上复习功课。劳动一天回来,粗粗吃过晚饭,施着疲惫的身子到哥嫂住的厢房外间做饭的锅台点上煤油灯,用麻袋蒙上里外门“上亮子”窗口偷偷的复习,这样做是因为怕影响哥嫂休息,还有就是怕考不上寒碜,更怕的是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遭人嫉妒干更重农活和冷嘲热讽的事常有发生,那时的我多么希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呀,所以我阿屎攥拳头――蔫使劲。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我考上了国家的师范学校。当通知书来的那一刻,我满面泪水,我这个“参军”没资格、被推荐上大学更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连劳动回来想当一个小小的记分员都不行的三等农民终于走出了高粱地,结束了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岁月。

1980年毕业后的我被分配到县里的国办中学当了一名数学老师,成了国家的公职人员,两年后又由于职工补习文化知识的需要被调到县粮食局职工学校任教,不久结了婚。但结婚归结婚,没有“婚房”,只是在老家漏风的土木结构房子里休了几天“婚假”,便匆匆忙忙回到各自工作岗位。对此我心里十分内疚,觉得对不起妻子,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妻子住高楼,因此住房也就成为我的人生梦想之一。记得有一次和妻子闲话美国国务卿基辛格访华在北京吃烤鸭后,我说将来也要让她吃北京烤鸭住高楼大厦,妻子说我“你没发烧吧,怎么说胡话。”我说“是真的,你慢慢等着。”那时住房确实紧张,不要说住高楼大厦,就连属于自己的小木屋都没有,何谈高楼大厦。但妻子的话象针扎一样刺痛我的心,所以我暗下决心,攥拳头使劲。那时单位根本无力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既便有一、两套,也得按资历凭贡献打分排号,轮到我俩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解决,于是我俩想去租房,可一是不好租,二是就我俩人那点工资,真有点“罗锅子上山――前(钱)紧”。所以两人婚后一直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妻子一来,同室的刘老师还得发扬风格回家去住,好在他离家不远,只有十几华里。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真可说是紧密无间。就这样,两人隔三差五的今天上妻子单位住,明天她上我单位住,一混就是一年,直到儿子呱呱落地,才不得不到离我单位二十里地离我妻子单位五里外的城东农村租了一间房,有了不属于自己家的“家”。为什么去农村那里租房,一是那里房租便宜,二是可以就近找个看儿子的保姆,三是既便母亲来了看孙子也不用再租房。那间租房只有十几平方米,房间里除了土炕外,没有什么家具,换洗的衣服是用几个纸箱装着,吃饭的桌子是用拆开的包装箱木板钉成的。夏天天气好时,可以在房子外面用节煤炉做饭,遇到阴天下雨,只好把节煤炉搬进屋内,在屋里做饭,炒菜时,房子里不通风,房间里充满了油烟味。既然成了家,总要烧火做饭,这样时间久了肯定不行,只好自己想办法,于是托人找来了点木料、油毡,请了两个朋友,征得房东的同意,在房檐下搭了三平方米可以遮风避雨的简易厨房,烧上了带烟囱的炉子,刮风下雨也不影响做饭了,总算是向前迈了一步。

就是这样也好景不长,不到一年,房东儿子结婚,我们不得不搬走,到其它地方去租房。于是为了租一个又大租金又便宜一点的房,东看西瞧,经过一个星期的寻找,终于有了可以接受的房子,于是安顿时下来,又重建了简易厨房。可好事多磨,不久房东又将另一半房子租给一位赶马车拉石料的人,他除了起早贪黑套车卸车高声吆喝外,就是在距我家简易厨房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建起了马棚,晴天苍蝇满天飞,雨天马粪汤子遍地流,让人做呕。几次交涉未能如意只好忍了下来,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渡过了几个春秋。

1987年,随着改革开放力度的加大,经济的发展,单位盖了两幢家属楼。分房子虽是件好事,但僧多粥少,职工盼得眼发蓝,稍在差错便会引起打架上诉,所以分房方案制定得很细,按级别、参加工作年限、进本系统时间与评先进层次等系列条件进行打分排号,然后上墙公布。和我一起调入职工学校的两位老师因报到日期比我晚没有分到房子而懊悔不已,失声痛哭。我分得一套单位产使用面积36平方米带卫生间、厨房的单元房,一下子由租房到住套房,高兴坏了,几宿没睡好觉,心想终于离开那蝇嗜尿淌的地方,终于不再寄人篱下了。我的住房条件一下子上升了一个大台阶,顿时感觉到了天堂,高兴的不得了,见到要好的朋友就说自己有“房”了,请他们来家里玩,当时风光的很,认识我的朋友与同事也十分的羡慕我。尽管房子面积小了些,两居室没客厅没餐厅没书房更没洗澡的地方,每月还要交5.19元的房租,但在当时,已经是很不错了,好多人还在“串房檐”租房住。1993年,国家开始实行住房制度改革,我县为了盘活资产,率先出售已有住房。这下子把我难坏了,工资低没有多少积蓄,父母是农民指望不上,于是只能跟朋友借。还好几位铁哥们知道我有难处,给了我大力帮助,凑足近八千元,将这套现在看来又小又配套不全的房子买了下来,变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总算有了真正意义的家。

房子买了下来后,我和妻子便开始开源节流,快速还款。我知道朋友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了,朋友帮你是出于情义,出于信任。所以我必须努力挣钱还账,否则不光是失去情义,还失去人格。于是我和妻子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份子”该随还得随,人情该走还得走,但衣服能不买就不买,有穿的就行,妻子不但四年没买一件新衣服,还在工作之余捡“破烂”卖,我每天起早去市场买最便宜的菜,秋天利用周六周日去遵化市石门农村帮农民出花生,用实物报酬花生卖钱。为了省钱,即便去看五十里外的父母或老家朋友有事,也都骑车去,无论是酷暑严寒,还是刮风下雪,从没有坐公交车,所以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还了所有欠账,解除了包袱。不过这样也好,不但锻炼了身体,增加了收入,还为儿子树立了榜样,儿子上大学时用过的废书废本和坐火车路上用过的矿泉水瓶都舍不得扔,装在包里带回家留给母亲卖,即便现在他收入多了也从不浪费。

还完债后,我和妻子开始攒钱,为了下个目标积攒力量。又过了四年,政府为了进一步改善职工住房条件,出台职工集资建房优惠政策,于是二十几个单位又在城南买地,职工集资合作建房,不到两年的时间几千套新房拔地而起,建起了城内最大的安裕新村小区,我所在的单位也是集资建房单位之一,除了参与集资建房资格认证打分排号外,到分房子的时候还进行六个楼层差价挑选,于是我又拥有了110平方米三室两厅宽敞的大“家”,不但有了书房,卫生间里还有浴盆。

进入新世纪后,国家经济发展迅速,房地产已成为支柱产业,此时国家“与时俱进”,对住房政策进行调整,出台了公积金制度,变诸多弊病的实物分房为货币分房,这确实在制度层面前进了一大步,尽管还有弊端,但享受政策红利的人还是多了,也更趋于合理了。虽然房屋价格上涨,但房源充足,只要有钱就可随意购买,彻底结束了房子紧张的局面。面对日新月异变化,面对栋栋高楼别墅,我动心了,准备买一处高层住宅,过一把登高望远的瘾,实现自己的梦想。于是卖掉房改的那套旧房,动用自己的积蓄交了部分房款,于2011年拿到了钥匙,又进行装修,现在的房屋装潢漂亮,客厅宽敞、卧室朝阳,书房明亮,不但圆了我的高楼梦,还用作了儿子的婚房。2018年的春天,我用公积金还完所有的贷款,那套城东的高楼真正属于了我,实现了我对妻子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