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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世芬:想念一个清甜的早晨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刘世芬  2018年11月08日15:50

夏日清晨,太阳还在地平线那端探头探脑,晨光熹微,天地间一派静谧。

一幢幢红白相间的住宅楼在晨曦中静静矗立,薄薄的晨雾嬉绕着田野平畴。在这个万物疯长的季节,空气中隐约窸窣着灌浆、拔节的声音,醉人而又喜悦。缕缕清香,穿越冀东大地的沧桑,从幽静深远的田野上空飘来,这种芳醇令人心旷神怡。

在河北省玉田县刘现庄,村东侧的迎宾路与腾飞路交叉口,几位来刘现庄参加“中组部、农业部村官培训班”的外省学员悠闲地散步。他们来前大多已了解刘现庄的很多,此行虽为培训,却也慕名而来,往往前一天下午报到后在腾飞路与和谐路沿线粗略浏览,第二天则早早起床,急不可待要看一看“传说中”的刘现庄了。

刘现庄——刘现建成的“庄”。先祖刘现于明朝永乐年间从河间府献县孤身一人来此驻垦耕作,筑巢繁衍,至今已600多年。全村半数以上皆为刘姓,可是,刘现建村时,能否想到,600年后,一个外姓人——刘现庄村党支部书记白利国,竟然改写了刘现庄的历史!七年间,白利国个人垫资三亿多元变出一个魔幻般的刘现新村:鳞次栉比的楼房取代了破旧的民房,宽敞整洁的村民广场,醒目的孝老大食堂,整齐的商业用房环绕各条道路,五花八门的新兴行业取代了一成不变的古老耕作。城市里的鲜奶屋、美容院、蛋糕坊、体育馆、游泳馆、K歌房、足疗、皮鞋美容、营养平衡治疗室,在这里随处可见,带点洋味儿的披萨、咖啡、西点等也引进到村里,在村子十字路口的显要位置,还赫然亮出一间精致玲珑的“蓝茶坊”……除了环境优美、整洁、空气清新,最让人惊羡的,还有共产主义在这里的真情实践!

那些外省村官沿着迎宾路向南围绕村子顺时针悠闲踱步,道路东侧是绿油油的田野,西侧就是刘现新村漂亮整洁的新民居楼房。6时许,一些晨练的村民陆续走出小区,他们大多沿着统一的路径:从村东拐向村南的“刘现大街”。这条前任老支书打造的柏油路曾轰动一时,当周边村子一派泥泞,刘现大街一枝独秀,引来周边村民多少羡慕的眼神!即使今天,这条路仍为清晨和黄昏村民散步之必经。无论清晨还是黄昏,他们哼着古今小曲,时而与一位赶着一群羊的老汉缓缓擦肩,一只黄狗汪汪几声,一对小情侣喁喁私语,耄耋翁媪相搀而过……每当这时,谁忍心拒绝这条乡间小路流溢出的浓浓的浪漫与诗意!

这是刘现庄的早晨。

刘现庄每天都会馈赠给走近它的人们一个安详美好的早晨,一个人类迈向希望的早晨。

但在我眼里,那个早晨具有更为高远的意义:那还是一个共产主义的早晨!

昔日的刘现庄,那个远近闻名的穷村,虽然紧邻“京东第一大集”鸦鸿桥镇,但在计划经济时代,这块风水宝地像一位小家碧玉被静静地养在深闺,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年复一年地贫瘠羸弱、营养不良,却无奈又安然地祖祖辈辈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南宋陆游虽为诗人,却对农事颇有心得:农为四民之本,食居八政之先。但在我们这个农业大国,再“引导”也没用,现实生活中,人们只“以贫求富”的手段演绎“农不如工,工不如商”的一幕幕。白利国就是在改革开放的几十年间实现了由村民到老板的惊人转身。然而,2009年,他一个大动作更令世人瞠目结舌:抛却数亿家资,回村当上“村官”。七年中,他把一个贫困落后村建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文明村、中华孝老第一村,并且誓言铮铮:十年之内,我要让全村每家都有百万资产和百万存款,如果不能实现,我就把企业都卖掉,给大伙分了!

已过而立的白利国并没有人人称道的高学历,也没有海外留学背景,但我们随处感到他的思想能量。更多时候倒像一位饱学之士,文理一身,哲思灼灼,目光如炬。正如他每天早晨为村民推出的“新闻早班车”,一下子将人们引入刘现庄之外的广袤视野。

世人见识了白利国一个个大手笔,更欣赏其细微处的“剑胆琴心”——被村民屡屡称道的“小菜园”。土地流转后,白利国考虑到农民一下子离开土地或许不适应,专门划出村西南角的长方形地块,每户占地一分,规定小菜园不准使用农药,宁可用手捉虫……清晨黄昏,村民相约来到菜园,为的是体验那种区别于城市的新鲜与环保,即使每天上班的村民,他们也愿意在早晨来到这个“私密”领地。除了收获蔬菜,小菜园还让他们放松身心,积蓄一天的能量。小菜园,保留了村民对土地的感觉,无须担心丰与欠,他们更看重闲来躬耕的乐趣。无论清晨或黄昏经过小菜园,一种特有的菜香从泥土里丝丝缕缕地追逐着散步的人们……

七年间,昔日“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的小村庄,眨眼变成梅尧臣笔下的“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早在三年前,党和政府工作报告先后提出要“积极稳妥推进城镇化”,中央一号文件也鼓励和支持农村由承包土地向专业大户、家庭农场、农民合作社流转,以“城中村”连片改造和建设村民公寓为契机,打破行政村的界限,采取组团式集中连片与局部分散相结合的可持续发展模式,形成在地域上相对集中、新转居人员与老市民混居的具有规模效益的功能小区……白利国以此为“模型”,一直身体力行着属于刘现庄的城镇化。他提出刘现庄的“百姓梦”,要让村民同时沐浴在城市文明与田园风光中,那么一幅物阜民丰、蛙鸣蝉唱、和谐相处、平等生活的美好画面。

我们所知道的许多文人墨客大多钟爱夜晚,包括我自己,对夜晚的迷恋远远超过早晨。早晨是放,夜晚是收,夜晚是一天的终结,却又是一个迷醉仪式的开始。早晨往往与紧张、拥堵、手忙脚乱、忐忑不安相关联。早晨迎接的是负重,夜晚恰恰即将卸下这负重,迎来众多美妙的未知……

然而,当我从刘现庄归来,我对早晨有了别样的认知。一个乡村的清晨,从此魂牵梦绕。

当许多都市人厌倦了尾气、拥挤、噪音、污浊,向往着形式各异的逃离,急切地想把自己汇入那些“逆城市化”的叫嚷,于是他们纷纷“逃”到海边或某长寿村,总之所到之处,空旷缈远,绿意浓浓。可当他们一旦真正离开都市,却又因各类设施的不完备而倍感失望。可是,站在刘现新村不同的坐标点,观照这座村庄里的都市,观察它们的“处境”和“状态”,才发现身处其中的人们何其幸运!东侧一角有鸦鸿桥市场的商贾之利,北侧与孙各庄村一路之隔,其余三面绿油油的农田,把刘现新村的居民楼像襁褓中的婴儿呵护在臂弯。若从空中航拍,那片静静的楼区犹如陶渊明的桃花源,亦如小舟悠悠……

想想看,如果能在纷扰的都市里,有田野拱围,青帘沽山,红日赏花,平畴阡陌,静中有动,一栋栋楼房享受着田野的庇护,提供着都市的繁华与便利,田野的芬芳又使得这座“都市”极尽生态、明媚,这般的宁静和生机,每一个细胞香甜地呼吸着,在该生长的每一个时节从不落伍,仿佛一艘诺亚方舟,忠诚地为其子民保驾,护航……此前,我经常把这类美妙的感觉拿来梦呓。现在,每当漫步刘现庄街头,就在转身的刹那,邂逅身后那片红白相间的楼群,仿佛得到了纵步林梢的轻快——何须附庸风雅地逃离!此处的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昔日的愁苦一扫而光,一派喜乐,平和,安宁,城市霓虹与采菊东篱早已攘臂相接,和谐共处。在田野拱卫中,这一片硕大、健康、生机无限的肺,不断滋养着刘现新村的姣好模样。

每当提到白利国垫给村里的那几个亿,他总是平静地说:“假如我有一天不再当村官,那时如果村里有实力,钱可以还给我,如果没能发展好,欠我的钱我就不要了!”

很多村里村外的人都见证了这句话。白利国经常提到“非权力影响力”,他不嗜烟酒,自己挣钱,花给别人,视为乐趣、成就感。跨过这一切,直抵马斯洛需要层次的“塔尖”——自我实现。一种大爱,大胸怀,大境界,大格局——大写的人。当人们不断探求幸福的定义,原来,奉献才是幸福啊!相比之下,那些一味索取的人,就真的低到了尘埃。一位县领导眼中的刘现庄是这样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白利国的“非权力影响力”非常难得,这就是凝聚力,向心力,最后形成战斗力!

白利国有着不同于老一辈的人生理念,在燃起一个红彤彤、绿盈盈的刘现庄的同时,他让自己青凌凌地耸立着,一起见证这个他为之奋斗的时代。他每天早中晚都要抽出时间健身,哪怕晚上工作到十点十一点,也要围着村子疾行半小时以上。第二天早晨照旧5点起床,迎宾路,刘现大街,腾飞路,幸福路……

薄雾袅袅,天地清明,刘现新村醒来了。身边高楼的一扇扇窗里,儿童咿呀嬉戏着,青年人哼着“小苹果”,期间伴有老年人慈爱的叮咛,一些村民仍在甜美的梦乡酣睡。白利国则开始了新一天的“暴走”,迈开他那矫健的双脚,阔步丈量着楼宇、阡陌以及脚下这片高天厚土,似在陪伴着乡民那甜美的梦呓。那梦里远离了愁苦,拥抱着香甜的晨光,然后这个热气腾腾的身影,载着全村人的未来,大步迈向清晨的云蒸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