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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选刊》2018年第11期|肖克凡:打开窗子看世界

来源:《小说选刊》2018年第11期 | 肖克凡  2018年11月06日11:08

肖克凡,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天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鼠年》《原址》《机器》《生铁开花》《天津大码头》《旧租界》等八部,小说集《黑色部落》《赌者》《你为谁守身如玉》《爱情刀》《唇边童话》《蟋蟀本纪》等十六部,散文随笔集《我的少年王朝》《一个人的野史》等四部。曾获首届天津市青年作家创作奖。长篇小说《机器》获中宣部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并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生铁开花》获北京市文学艺术奖。系张艺谋电影《山楂树之恋》编剧。

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夜晚,有个青年作者颇为知心地对我说:“我今年必须要上《小说选刊》……”

当时我有些惊诧。那时候我只能发表些篇幅短小的文学作品,几乎没有产生过“必须要上《小说选刊》”这类念头。如今回忆起来,那是属于文学意义的自卑吧。当时我在工业机关里工作,属于身处边缘的业余作者。记得《小说家》编辑李子干老师写信鼓励我写中篇,读罢信函受宠若惊,认为距离中篇小说还是比较遥远的事情,如同小学男生距离娶妻生子尚有颇为遥远的路程。就文学意义而言,我当时就是个小学男生,而且可能还是个成绩不佳的差生。

因此,我特别敬佩那类有着宏大文学理想的青年作者,并且愿意聆听他们关于小说写作的心得体会。

那时候的天津,青年文学才俊云集,颇有大兵团作战的趋势。一旦举办大型文学讲座,就连礼堂大门外台阶上也坐满青年男女,有的手里还拿着《小说选刊》以及其他文学刊物。这类大型文学讲座同时滋生爱情,因此手持《小说选刊》便显得特别上档次。

我陆陆续续发表着短小文章,当然经常认真阅读《小说选刊》选载的大作家们的小说,试图从字里行间悟出文学创作的真谛,有时候也确实能够得到些许启示,不过与其他青年作者相比,我还是感悟不多的。

尽管我的文学感悟能力不强,《小说选刊》仍然是我眺望中国当代小说创作的窗口,那窗户外边充满丰富多彩的风景,还有一大批令人仰慕的优秀作家。

第一次跟《小说选刊》产生交集,应当是1987年深秋。那年的第11期转载了我发表在《天津文学》上的中篇小说《黑砂》。

《小说选刊》真是当代小说创作的窗口,我随即收到几家文学期刊的约稿信,《北方文学》主编李福亮先生也来津向我约稿。确实基于《小说选刊》产生的影响,《黑砂》这部中篇小说被收入当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一九八七年中篇小说选》。我也增加了几分写作的信心,因为这毕竟是我写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之前我都是写短篇小说。

我首次见到的《小说选刊》编辑是高叶梅,记得是在天津宾馆。多年后高叶梅成了这家刊物的主编,我一如既往地叫她“小高”,一直叫到她退休,仍然这样称呼。这可能就是青春记忆吧。

转载《黑砂》后,《小说选刊》很久没再选载我的小说。两年后它停刊了。中国没了《小说选刊》,好像砰地关闭了一扇文学之窗。在没有《小说选刊》的日子里,我确实觉得有《小说选刊》与没有《小说选刊》,那文学时光是不一样的。

后来,《小说选刊》终于复刊。它在“复刊号”对停刊期间中国小说创作做了回顾,列出一批值得注意的小说作品,其中就有我发表在1991年第2期《中国作家》的中篇小说《都是人间城郭》。我当时再次感受到《小说选刊》的权威性与责任感,它并没有因为自己不在场而忽视中国当代小说的创作。

我再次在《小说选刊》露面,已经是1997年第4期的中篇小说《人间消息》。这部小说发表于《钟山》,当时的责任编辑恰恰是现今《小说选刊》的王干先生。这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之后几年里,《小说选刊》转载了我的中篇小说《天津大雪》《孤岛史》以及短篇小说《好大一棵树》。与当代那些优秀小说家相比,我被《小说选刊》选中的小说,不多。

然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举凡选载我小说的编辑往往事先不跟我联系,几次都是寄来刊物我才得知自己的小说被选了。这种情况令我感到温馨,就好像有人默默关注着你,仿佛老朋友那样。一旦发现你写了好看的小说,就转载了。

这种尽在不言中的情谊,让我再次感受到,在我的文学生活里有《小说选刊》与没有《小说选刊》,确实是不一样的。

后来,我主要精力转到长篇小说写作,几乎不写中短篇小说了。此间,《长篇小说选刊》选载了我的长篇小说《机器》,让我继续感受到关注与提携。

近来我恢复中短篇小说写作,再次与《小说选刊》重逢。我的《爱情手枪》《特殊任务》被选载,一下使我忆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首次荣登《小说选刊》的时光,颇有重温发表“处女作”的感觉。于是,我“重做冯妇”。

自从恢复中短篇小说写作,我渐渐悟出几分写作心得。我认为,只要从事写作就应当做个有往事的人。因为,我们的人生就是由一件件一桩桩往事堆累起来,这一件件一桩桩往事记录着我们的人生,塑造我们的人品,影响着我们的灵魂,铺展开我们的命运。

我认为,一个没有往事积累的人难以写作,更难以成为一个激情的诗人、丰富的散文家、既智慧过人又傻得可爱的小说家。一个不珍惜往事的人,很可能缺乏心灵生活,很可能不是一个深情的人。

没有往事的人就是健忘的人,健忘者不可能成为好的作家。写作,就是对忘却的一种抵抗。只有珍惜往事的作家,才可能拥有真正的生活与真正的写作。往事,是唤醒文学记忆的温床。往事,是凝结情感的容器。从功利意义讲,往事是我们的写作资源。

当然,我所说的“往事”并非专指作家的亲历,而是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弹性地带”的人和事。我将近期写出的小说自称为“老派小说”,旨在强调小说的时代背景,并非强调它的自传体性质。

三十年时光就这样悄然而过,我与《小说选刊》之间没有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然而一想到这册刊物,心底还是感到文学的温暖。有幸写出这篇“我与《小说选刊》”的文章,真是莫大的荣幸,它让我想起许多人和事,它让我沉浸在美好时光里,尽管时光流逝一去不返,它毕竟是美好的,就如同《小说选刊》的美好时光,必然继续美好下去的。

打开《小说选刊》这扇窗口,我将目光伸向远方,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