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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18年第10期 |王淑萍:龙泉村

来源:《朔方》2018年第10期  | 王淑萍  2018年10月30日08:35

作者

王淑萍,女,回族,平罗人。著有散文集《遇见自己》《流年里的余温》。宁夏作家协会会员,石嘴山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石嘴山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理事。

或许是缺水的缘故,到了贺兰山下,扑面而来的,似乎全是石头和泥土的气息。连风里飘的都是泥沙的味道,让人惊愕于这片土地的苍茫与厚重。这感觉,在看见一汪清泉的刹那,却倏地无影无踪。温润、青黛、淳良、厚重、丰盈——龙泉村,就这样如水一样婉约地绽放在了眼前。

1

温润。

确实是因为看到泉水,才想到温润这个词的。贺兰山自古苍茫,千年的金戈铁马、烽火狼烟,加上山的另一边曾经是荒无人烟的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出现在文人墨客笔下的诗句,要么是“心源落落堪为将,胆气堂堂合用兵”,要么是“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千年的岁月打磨,似乎都掩盖不了那股焦金流石的味道。这样的一片土地,是很难让人与温润这个词联系到一起的。但龙泉村却是温润的,来过的人都这样说。这份温润来自于泉水——九眼隐于山林或藏于山峪,流淌了百年甚至千年的泉水。龙与水是华夏民族五千年来亘古不变,且从一而终的两根相互缠绕的伟大图腾,当这两者在某一特定的时间、某一特定的地域,互为因果地交融出现后,就会为一方水土带来平安和吉祥。龙泉村,就是龙与水相互交融后的一片福地。离龙泉村村部一箭之地的民俗博物馆门前,绿树成阴,花草摇曳,泉水清柔,似少女多情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村庄,昼夜不息。这汪泉水流淌多久了,没人说得清,反正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就有了。水源是从贺兰山的岩石缝里找到的,一路穿山越岭、蜿蜒曲折,一丝丝浸下来,到了村里就成了这一池汩汩的清泉。村庄依泉而建,村民依泉而居。水流奔涌,款款而行,水银泻地一般。春天,泉水是村民们解乏的良药。田地里劳作归来,用温润的泉水洗把脸,疲惫顿消,神清气爽;夏天,泉水是村民解渴的法宝。这来自贺兰山岩层深处的天然泉水,在漫长的运移过程中,将岩石中天然矿物质缓慢地溶滤出来,使得矿泉水富含各种对人体有益的锶、偏硅酸、钾、钙、镁、钠等矿物精华,掬一口在嘴里,清凉微甜,沁人心脾。这眼泉水有个好听的名字:九龙塘。和九龙塘毗邻的,是安龙塘。如果把九龙塘比作清纯少女,安龙塘就是山野莽夫。看那根几公分粗的水管里,泉水喷涌而出流入池塘的样子,就含着几分豪迈和粗犷。在这眼泉水前,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无论是洗脸还是饮用,都需要躬身才能完成。这种必须将头低下,将身段放下才能掬起一捧清泉的取水方式,如同感恩——这是最能体现人类尊重自然的方式。是一种姿态,谦卑的姿态。九龙塘、安龙塘、葫芦泉、南荷塘,这些或带着美好祈愿,或有着美丽传说的泉水,沿贺兰山谷潺潺而下,穿村而过,由村头流到村尾,由蛮荒流向繁华。

2

青黛。

总觉得上天异常地偏爱龙泉村,它巧妙地在天空划了一道分割线,就把与满山粗砾一线之隔的村庄,圈在一片青黛中,富养出一个号称“塞北第一村”的龙泉村。在龙泉村行走,随便推开一户农家的院门,绿色都会先入为主地闯入你的眼帘。龙泉村背倚贺兰山,怀拥九眼泉。山因水而柔,水因山而坚,山水阴阳,相生相克,使得龙泉村绿树成阴,风景如画。村头那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遮蔽出一大片浓荫。淡白色的黄花,宛然彩蝶飞舞,暗溢的馨香随风幽幽地弥散,行走侧畔,几欲“沉醉不知归路”;那棵核桃树,已经活过了半个世纪,扇子一样的叶子组成一把大绿伞,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留一片树阴给村民。一片桃林,一树花开,稍不留神,就看到一枝红杏出墙来。而最为迷人的,还属枣树下的风光:棕褐色的身躯,椭圆形的绿叶,衬托着满树青涩的枣粒,三三两两的村民,坐在枣树底下,说着家长里短,聊着农事天气,有人叹息,有人欢笑,一派逸然自乐的田园气息。置身此处,心似乎奇妙地被安抚,远比一味檀香、一杯清茶更享安宁。在这鸡犬相闻、远离熙攘的地方,有种不被打扰的宁静和安心。也许会有人抗拒这种人少的空寂,我却很喜欢这份清静的快乐。春夏季节,枣树是这片土地当之无愧的青黛主角,而那抹娇羞的红晕,要等到秋天,才会红宝石般缀在枝头,映红庄户人的脸庞,丰盈庄户人的日子。

3

淳良。

山美不如泉美,泉美不如村美。村庄是一份厚重的积淀,它涵盖了太过丰富的意蕴,其中有民俗,有民风,有文化,有记忆。自古贺兰山下战事多:秦军在此击溃义渠戎;蒙恬、卫青、霍去病北逐匈奴于此;元昊在这里布兵排阵,引来了成吉思汗的铁骑疯踏;而整个明朝,这里都是明廷和瓦剌、鞑靼较量的主战场……几千年的尘土飞扬、战马嘶鸣后,贺兰山用它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汩汩的泉水,吸引来了龙泉村的祖辈们。相传,明朝永乐年间,为抗击蒙古人入侵,一队士兵受命沿贺兰山修筑烽火台到此。虽然频发的战事让这里看上去荒凉而冷清,但四季分明的气候和潺潺流淌的溪水,让戍边的将士们在劳累了一天后,感到清静而舒适。工事完成后,士兵们退役返乡。也许是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有了感情,也许是这里怡人的西北风光留住了他们的心。回家后不久,关系较好的几人相约携眷迁居于此。泉水长流不息,这几户人家分别依泉而居,以半耕半牧的方式繁衍生息,逐步形成了以董、张、常、刘四大姓氏为主的自然村落。从最初的几户人家,经过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发展到如今由四个村民小组、三百五十五户、一千一百六十四人组成的大村落,家家人丁兴旺,牛羊满圈,鸡犬之声相闻,往来无白丁。乡亲们依靠着这九眼泉水,洗涤、催生、养育、编织着一个个和谐、文明、互助、互敬的田园故事——多年悉心照顾残疾婆婆,用实际行动践行孝道的好媳妇杨燕;勤劳朴实、善良贤淑,用博大的母爱凝聚一个四世同堂之家的好婆婆金凤凤;悉心照顾残疾儿子,用博大无私、不离不弃的伟大母爱,为一个顽强的生命支撑起一片蓝天的好母亲闫伟;身残志坚、勤劳致富的杨春玲;诚实守信、爱岗敬业的徐长江;家族团结、兄弟和睦的刘怀彦、董明全……他们,是龙泉村的脊梁,为这片土地撑起了一片文明和谐的天空。几百年前,他们的祖辈,带着一份对这里的欢喜甚至感恩,慢慢地呼朋唤友,让这片村庄充满了更多的内容。泉水淙淙,给祖辈钩织出一幅男耕女织的安宁背景,在光阴的流转里,将甜蜜或者苦楚,一并叠进了岁月里,世代沿袭。同耕一片地,同饮一汪泉,龙泉村的后人们,细数着祖辈们的欢笑、泪水、哀愁、喜悦,抬头看山风吹走了多少,低头看泉水收容了多少,两下相抵后的结果,就是如今这里淳良的民风。

4

厚重。

古人选择风水宝地时,其中必有曲水环绕这一先决条件。筑城是,建庙是,甚至阴宅也会以此为要。据《后汉书》记载,距今近两千年的北地郡廉县所在地,正是如今的龙泉村。在2008年7月开馆的龙泉村民俗博物馆里,还可以看到汉代的酿酒陶罐,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至今还留有大大小小数十座汉墓。这座座无名无姓的土包,给贺兰山增添了一抹凄凉。有人说这是贵族墓,有人说是士兵墓,还有人说是平民墓,两千多年前,无论谁葬在这里,都是值得同情的一件事。因为当时以及后来一千多年的时光里,这片土地,都没能为他们的亡灵提供最起码的安宁。往事缥缈如烟,一幅幅从史书中跳出来的马革裹尸的战争场面,使人备感悲壮苍凉,由此也更珍惜今天这幅美丽和平的盛世景象。出龙泉村到贺兰山,强烈的色彩对比使人恍惚间感觉走过了一个世纪。与山下的葱绿相比,山上时刻演绎着“疾风知劲草”的励志画卷。满目的沙砾地上是星星点点枯黄的草木,错落在沙石之间,像一个个精致的工艺品,努力装点着贺兰山,用柔弱的摇曳,衬托着山的苍茫。在烽火台前立足,眺望四野苍茫,即刻便会生出横刀立马、纵剑天涯的向往。这种带着时光侵略性的苍茫之美,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纵马江湖、人生几何的行者豪情。不知千年的时光里,有多少人站在这烽火台上,凝望苍山,凝望蓝天,激起思绪万千?穿越过眼前的满目苍凉,忽而听到岁月传来猎猎战旗、声声呐喊,斑驳了时光。我想,龙泉村的祖辈中,肯定有一些是侠客,曾经隔着时光,在经历过世事沧桑后,归隐此处,化身成孤独的牧羊人,享受了这一片大山的寂寥苍茫和山泉潺潺的田园风光后,才决定择这方土地,终老。

5

丰盈。

龙泉村有山有水,暗含古代藏山聚水的风水学,于是这座村庄就有了几分神秘与灵性。山上是千年沧桑的古长城、烽火台、汉墓群;山下是百余户错落有致、依山而居、自然和谐的农民新居。山上山下遥遥相对,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在蔬果遍地的龙泉山庄里游走,整个山庄就像一个满含花青素的天然林地,封存了大地的容色,令时光凝滞、岁月不老。氧气满满的空气里,带着几分花儿的清香,深呼吸一口,满腔满腹都是清新。民俗馆里展示着汉代的酿酒陶罐,农具耙、犁、锄头,老式的木头匣子,老牌的收音机,农家绣品虎头鞋,几十年前用过的粮票……在这个农耕文明难以复制的时代,这样的地方无疑成了村民灵魂的寄养地,将村庄曾经的淳朴、贫穷、勤劳、安逸一一安放在时光里,让那个叫曾经的事物,被仓促的岁月带走。所有的过往都被时光抚平,所有的光影都成流年,独剩下眼前这一刻岁月静好的模样,明媚着龙泉村越来越丰盈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