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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2018年第10期|何房子:一条迂回的路在寻找路人(外五首)

来源:《山花》2018年第10期 | 何房子  2018年10月30日08:27

 

  何房子,1968年出生于湖北。1985年就读于重庆大学电机系,工学学士。1992年就读于西南师大中国新诗研究所,文学硕士。

嘉陵江上

 

帆影点点,雨水点点,礁石上的人一点,又一点

数峰清苦,数峰在对岸,绕着江水盘旋

只有帆船一动不动,斜排在嘉陵江面

 

从洋人街看过去,春天是肉欲的,像倒立的房屋

高耸在山头,相当大,相当多的人经过

我在中间,不,我离人群十米之遥

那花伞,那淋湿的短袖,仿佛和我隔了几百年

 

书生解甲归田,他的心中藏着几头幼兽

他拿江水喂它,拿帆船送它到生活的下游

它不长,不死,我和我古代的三两个朋友感同身受

穿蓑衣,戴斗笠,斗地主,无所谓前途

 

无所谓动与不动。洋人街近似虚构,停在晚风中

是一艘更大的帆船,它显然已到了目的地

忙着和花花绿绿的世界彼此交换定情的信物

 

我也没有闲着,我一直在看江上的动静

天色已暗,暗中的帆船好像一叠又一叠的纸

又好像天地间的几个错别字。足矣,足以安慰我心

 

孤 山

 

孤山在杭州,称为山。若在重庆,可当平地

但有西湖在,有白堤在,有苏小墓在

它亦孤得其所,只剩下一块碑,一阵凉风

我努力去理解江南,变与不变,谁更可靠?

 

起先是江弱水出现了,接着是西湖

后来是孤山上几坨西冷印社刻了字的石头

“老仙人真会找地方。”弱水说

此地不高,可西湖的水在它脚下绵绵不绝

 

是呀,我并非专程来访,这最小的山

仍然包罗万象,仍然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山

一眼看不到边的西湖,在此时的场景中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仿佛你我,仿佛不在

 

仿佛钱塘江的波浪,我们说不清

是这一坡的野花一浪高过一浪,还是生锈的时光

拖了石头的后腿,让它们终老在孤山

我必须路过,必须顺从这一草一木一石的意愿

 

在沙坪公园闲坐的一个下午

 

景色被照亮,它就不是真实的。绿的、红的

来来回回地跑动,而昨天它们是灰的

对面的山包高出了些许,我又渺小了些许

在沙坪公园的一张滕椅上,我索性躺着

 

这样的角度很好。宽阔的树叶一片接一片

越过某家的屋顶,我想,大约有

一万片树叶,落到另外的树上,不会返回

我想,大约有一个人,在领做广播体操

 

当然是真的,一、二、三、四、五……

单杠上的女人倒挂,像一枚倒立的大头针

她狡猾地笑着,如果你留意,她就会荡个不停

而旁边的水池,已适应了钩鱼杆突然的加速度

 

小红鱼成群结队,小朋友成群结队

松驰的风景开始变得紧凑,天边的小太阳滚落池中

鱼杆走,太阳走,一棵一棵的柳树也在走

我仍然躺着,这半日,和一日,和几日,有何区别

 

餐 桌

 

可以饱食终日,你这个黑暗的人,你的阑尾

是白的,是体制的,也是旧的

它不再属于你,你用肥肉和高梁酒告慰它

一只猫趴在餐桌旁,哦,孤单

那闪亮的米饭,一粒,一粒,在开花

 

可以洗心革面,豆腐成鸡丁,茄子当鱼虾

对面的老和尚口中念念有词,他掏

他使劲地掏着一只空碗,更多的碗也空了

你起身,鞠躬。开始清理自已的口袋

你把两只手埋进去,深一些,再深一些

 

可以如我所闻,一桌沧桑的宴席呀,像流水

山河之中石头少了几块,桌上就多了几块

沸腾的石头,可以煎鱼,可以烤肉

它的之前和之后,是无所依傍的,是冰冷的

像你的牙齿,躲闪又咀嚼那身外之物

 

可以悲从中来,扑向你心中的面影多么熟悉

点亮油灯吧,预订好座位,他们陆续会来

关于生和死,你说得最多的是筷子

不吃也吃,不在亦在,你说等于不说

这安静的片刻,你几乎度过了醉生梦死的一生

 

独 酒

 

今夜,他的目光被深埋

一杯酒和很多的酒,下落不明

粟子树、桑葚、池塘、小木凳

他看见的,他没看见的

又重新聚集。孩子藏进草垛、

 

酒在他身体里,静静的

多么广阔的良田

生活的谷粒羞愧而饱满

即使隔了几个省,他也能体验到

一杯酒爱过很多的酒

一个夜掠过很多的夜

淹没了额头,天上的树和灯

 

一条迂回的路在地上寻找路人

最终找到了他

这嘴唇的宁静,这朴素的颓废

仿佛他长而卷曲的发丝

伴他走到清晰的中年

落叶从未堆积,万树却已凋零

 

至深的悲哀,他是确定的

仪表测出血压,或高或低

或阻止他远远看见袖珍的口琴

或许他一发声

口琴就会醒来

呜咽的风带着微醉的风

穿过群山和尘埃,在幽暗的空气里

聚集一场呼啸的一个人的酒局

 

 

前方那只黑猫,警觉而不怀好意

它蹲在布艺沙发的阴影里

它就是阴影

它在给黑夜定义

悬崖站立,瀑布响彻通宵

 

它缓慢挪动,河流不安地流淌

直到一场大雨越来越大

你几乎无法理解一只猫的孤独

“多少人的哭泣可以连接起

废品广场和轰鸣的吊车”

猫缩成一团,确信有些事正在发生

 

从窗外跑来的闪电

闪过猫的尾巴,这短暂的光

掉进了它黑色的毛发

经过无数的转折,座实了

忧郁症和气侯有关,颤栗的枣树

像人一样胃疼

像猫一样,收紧尾巴,缩成一团

 

猫要尝试一下自我慰籍

细碎的、交叉的猫步,独幕剧的

序曲和终点,多少萍水相逢被省略了

它来来回回,沿着沙发的边缘

确信舞台是空的

确信所有的门都上锁了

唯有半推半就的黑夜无限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