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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蒿,对不起

来源: 大众日报 | 宋长征  2018年10月31日06:27

麦子飘香的当口,布谷鸟沿着节气的航线来到我们村。老祖母踮着小脚,像一阵晃悠悠的风,牵着我的手,来到我们家的麦田。土地贫瘠,麦子长得稀,像牛毛。米蒿不稀,整个麦田成了米蒿的战斗根据地。我说这是恶草,是一股不得不根除的恶势力。祖母捂住我的嘴:“说归说,可不能惊动米蒿娘。”

后来,我从《救荒本草》里知道米蒿原来就是抱娘蒿。明代王西楼《野菜谱》中有诗有图有真相:“抱娘蒿,结根牢,解不散,如漆胶。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儿抱娘哭不肯放。”听着就让人伤心不已。你灯红酒绿,你朱门酒肉,你是否看见昨天的渡船上,年幼的儿子抱着娘的腿,一边哭,一边任凭买主的皮鞭高高扬起也不肯放手。

我们村的米蒿天生地养,就像我们村里的孩子,属于粗放式管理,晃晃悠悠就长大了。长大的人多少能有点出息,长大的米蒿闻起来却有一缕浓稠的苦涩。我和老祖母在麦田里拔米蒿,好半天才拔了小小一捆,抬眼望,有的米蒿已经开花结子,在稀疏的麦田里招摇。

到底是穷人,曾经家徒四壁的光景。初春,紫燕衔泥,米蒿就抱着娘的腿脚,紧紧的,不松手。老祖母把抱成一团的米蒿挖回家,择净,淘洗,在温水中焯一遍,挤干里面的水分,也过滤出米蒿骨子里的苦涩与伤感,以青盐、小磨香油拌而食之,竟然是一份不错的凉拌菜。

在《诗经》里,米蒿叫莪,莪蒿的莪,生于水边。“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这是民间爱情的排比句,从遥远的上游流淌而来,有西北花儿的况味。青青的米蒿啊,生长在水边,我看见帅气俊朗的少年,心中激动不已。青青的米蒿啊,长在水中的小岛上,让我们同舟共渡吧,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我仔细端详过米蒿的模样,长在麦子侧旁,并无一丝卑微与羞怯。风吹草长,这是天地赋予万物的自由和权利。青绿的叶片,很多分蘖出来的枝叶团团抱紧在母体的周围,脐血连在一起,呼吸连在一起,心跳的脉动连接在一起。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莪抱根丛生,俗谓之抱娘蒿。”看来不是米蒿侵犯了麦子的领地,有可能是麦子鸠占鹊巢,将原本就令人同情的抱娘蒿逼进了时间的角落。

米蒿,对不起,再见你时,我会向你深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