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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萝卜的情缘

来源:解放日报 | 朱林兴  2018年10月21日09:56

胡萝卜,又名甘荀,一两年生的草本植物,根呈红色、菊黄色或白色,可作蔬菜食用,约13世纪引自阿富汉等胡地,形似萝卜,故冠之以“胡”。它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A以及钙、磷、钾等矿物质,具有一定的延缓衰老、抗癌和保护眼睛的功效,故为人们普遍青睐而食用。

我出生在农村,对胡萝卜有一种特殊的情怀。上海解放前的一年,粮食歉收,又没有钱籴米,一家七八口人生活在饥饿之中。好在那年种的半亩胡萝卜丰收,一个个长得又粗又长。没有米,就把胡萝卜当主食,早中晚三餐餐餐都是它。最初还行,没吃几天后就厌了,见了胡萝卜就倒胃口反胃。我就吵着问母亲要米饭吃。母亲说:“我们有胡萝卜吃还算好的,有些人家连它都没得吃。”母亲心地善良,让我送一筐胡萝卜(约十来斤)给即将断炊的小明家。

当时上海郊区农民普遍很穷,一年365天,一日早晚两餐的下饭菜,不要说肉松,连普通的乳腐、花生米都属于奢侈品,买不起,吃不上,只能吃自己腌制的“一鸡三干”。所谓“一鸡”是指咸菜,俗称白斩鸡;所谓“三干”是指胡萝卜干、白萝卜干和大头菜干。

胡萝卜干,可分生、熟(俗称酥)两种。胡萝卜出地后用水洗净,撒上盐,放在木桶或酱缸里使劲搓,使盐分均匀入卜。然后将它放在竹簾子或屋面上晒,晒些时日就可收进甏里,用盖子盖紧,避免走潮,随吃随开。这是生胡萝卜干的腌制法。酥萝卜干的腌制法比前者多一道工具,即将搓过盐的胡萝卜煮熟,然后置太阳下晒。

胡萝卜干的腌制工序不复杂,但是,同是胡萝卜,不同人腌制的味道就大不一样。如生萝卜干,高手腌制的咬上一口香脆有味,一般人腌制的则硬韧似啃生猪皮;又如,酥萝卜干,高手腌的咬上一口香糯可口,甜津津味同柿饼,不灵光的则僵硬如木,味如嚼蜡。我母亲是腌制胡萝卜干的高手。她告诉我腌制的秘诀:百斤萝卜三斤盐,咸淡适度;萝卜晒日头皮皱肉不干,干湿恰当。腌制的要求很明确,技巧点也很清晰,然而具体操作很难,盖因光照有强弱,晒几天太阳难有定数,全凭眼观手摸,灵活掌握。我曾腌过两次,都比不上母亲做的好吃,差距恐怕就在我对胡萝卜晒太阳的时间没有把握好。这反过来彰显了母亲的聪明能干,也更激起我对她的敬重。此事启迪我,凡干事,重在多实践多领悟,否则即使知道了所谓“秘诀”,也并不等于掌握了其真谛,依然于事无补。

上世纪50年代末困难时期中,食品短缺。我走读于上海中学,每日上学带中饭,下饭菜几乎都是胡萝卜干。在当时条件下有干饭吃已属不错,有没有下饭菜是无所谓的。就外观和成色看,酥胡萝卜干和野山参毫无二致,足可以假乱真。难怪改革开放后,曾经发生过多起骗子以酥胡萝卜冒充千年人参骗取钱财的案例。

回说那时,我的一位家在市区的同桌同学除了周日外吃住都在学校。有一次,他见我正用酥胡萝卜干下饭,好奇地问,下饭菜是啥东西。我说是人间极品,上等人参。他要我给他尝尝,尝后翘起拇指连声说:“好吃,好吃,真好吃!”周日返校,他从家里带来一个半斤装的肉松罐头,要换我的酥胡萝卜干。我把实情告诉了他:“酥萝卜干可送你一些,但不要你的肉松。否则,你亏了。”他则语出惊人:“为人重在情谊,同学乃兄弟,不存在亏赢。”此话新鲜,鞭辟入里,我只好听他的。他让我吃上了有生以来第一口肉松,软绵绵,香酥酥,那个舌尖上的爽和美呀,真是难以言表!我方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的美味佳品。我高兴地让其他郊区同学也来分享。以后,凡有新鲜土特产品,我也不忘给市区同学尝尝,胡萝卜也成了增进同学情谊的使者。

当年以胡萝卜为主食,“一鸡三干”为常年下饭菜,就算吃厌了仍要吃,是因为穷,要靠它活命。而今看重胡萝卜,是因为它的营养价值与不俗口感。我是吃胡萝卜长大的。忆昔年,看当今,冰火两重天,更觉胡萝卜可亲、可爱、可食。“同学乃兄弟,不存在亏赢”这一佳话,至今犹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