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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纽带:父辈们卓越的东亚诗歌书写 ——在第四届韩中日东亚文学论坛上的发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曹有云  2018年10月21日12:17

在这篇短文里我想谈到两位东亚诗人。因为在他们长达半个多世纪卓越的现代诗歌书写中清晰地昭示了关于东亚诗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给予我们深刻的感发和长久的激励。他们和我父亲一样都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我称呼他们为“父辈”。

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1931—)、中国诗人昌耀(1936—2000)。

毫无疑问,两位前辈都是各自国内卓越的诗人,乃至是伟大的诗人。其中,谷川先生还健在,昌耀先生已于2000年3月——千禧年曙光照临这个孤独星球的春天便匆匆告别了这个世界。

我以一名普通读者的身份,按照中国传统(也是我们东亚传统),从最年长者谷川先生谈起吧。

知道谷川先生是比较早的,在上世纪90年代我就得到了他的诗集,是在格尔木一家文具店图书角购买到的,但由于几次搬家,诗集“潜藏”于“书海”,很难找到,好在后来又购买到了他和他的知音译者田原先生共同遴选,收入他不同时期代表作的新诗集《二十亿光年的孤独》。可以说,在除中国之外的东亚诗人当中,谷川先生的诗歌对我的影响较大,濡染也较深。根据我的阅读经验,他是把东西传统融合、处理得比较成功的一位诗人,身为诗人、剧作家、绘本作家、翻译家的他,视界宏阔,意念高远,襟怀洒落,想象丰富,融日本本土传统经验与西方现代诗歌精神、技术于一炉,在世界范围内拥有多语种广泛读者,跻身于世界一流诗人之列,给我们晚辈提供了一条东亚诗人作家走出封闭的家园,仰望宇宙星辰,从容直面现代世界的鲜活经验和成功道路。但无论如何,他的诗歌中独具魅力的还是那些富于浓郁东方艺术特征的元素——生动活泼的直觉顿悟、简洁明快的语言节奏与智慧灵动的禅思理趣等等。他是传统的,更是现代的;他是东亚的,更是世界的。

下面我谈谈来自我们青海的昌耀先生,大家可能并不熟悉,他没有谷川先生那样声名远播,如雷贯耳,但其诗歌成就绝不逊于他,可长期以来我们对他缺乏认知,似乎没有充分辨认、估量出他诗歌卓异非凡之状貌品相、精神气质和体块分量,在国际诗坛的情况就更是如此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诗歌的杰出品格和价值。诗人西川曾对我讲,有一次他给一名对昌耀完全陌生的德国诗人介绍了昌耀的诗歌,德国诗人在听了他一首短短的、只有三行的《斯人》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说,这是一位大诗人!虽然昌耀在有生之年仅有过一次异国文学之旅,但他对世界文学一直抱有极大的热情和深广的了解。他曾经亲口给我讲起过日本文学,他说自己虽然无缘去邻国日本走走看看,但很喜欢弥漫着独特“日本之美”川端康成的小说,也毫不掩饰地告诉我,有时又感觉川端小说故事情节推进太慢,常常让他失去阅读的耐心。昌耀的诗歌从《诗经》、《楚辞》、先秦诸子、汉赋、唐诗、宋词等渊深博大,繁富驳杂的中国辞章传统脱胎而来,还得天独厚从青藏高原汲取了藏传佛教等多元民族宗教、文化丰盛的营养汁液,又备受改革开放以来汹涌而至欧美西方现代诗歌自由创造之风的深刻熏染,而高原雄伟壮美的山川河流,自然风物以及时代幻变莫测的风雨雷电和由此生成的坎坷命运(这点又同高银先生何其相似!)赋予他诗歌刚健挺拔、饱满充实、简奥古朴、沉郁顿挫的形体结构、物质意象、诗性语言和铿锵音韵,而自成高格,自成一家,卓然挺立于当代诗坛之林。如此,我想大唐李白唯一存世真迹《上阳台帖》“山高水长,物象万千,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十六字豪雄慷慨之言足可道尽昌耀诗歌万千气象和力道千钧,故不再赘言。

如此,两位东亚父辈诗人自他们那个封闭动荡、艰辛忧患的年代至而文明互鉴、文学互动的今天,都书写出了既属于祖国,又属于东亚,更属于世界的卓越诗篇。古人云:诗以言志,文以载道。文学在其精神本质上是同一个东西,无论你所使用的是哪种语言文字,背靠的是哪个文明传统,我们都要面对人类的渴望和梦想发抒心声,而人类的心灵是相通的,这对自古以来天然属于东亚文化共同体的我们更是如此。在这个浩瀚的宇宙,地球是孤独的;在这个孤独的星球,我们更复是孤独的,是需要沟通交流,认知彼此的,正如两位父辈挥动如椽巨笔抒写的不朽诗篇:

宇宙正在倾斜

所以大家渴望相识

——谷川俊太郎《二十亿光年的孤独》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

在那边攀缘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昌耀《斯人》

我相信,两位父辈诗人从未坐在一起探讨过诗歌,但都在诗歌中表达了彼此相知相识的强烈愿望,他们不约而同,分别从日本和中国,从东亚不为人知的一隅向世界发出了热情呼唤,可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而今天,我们韩、中、日三国作家诗人围坐在这座传统又现代的美丽都城首尔,依旧是为了这个使命,这大概也是举办东亚三国文学论坛的初衷和意义所在吧,正如鉴真大和尚1300多年前在日本长屋王施赠给中国佛僧的千领袈裟上所看到的美妙真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毫无疑问,在诸多文化形式中,文学、诗歌是连接交通人们心灵最为直接而坚韧的纽带,它从各自隐秘而丰厚的传统走来,又面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令人心怀激荡的未来,而这一切的实现必须通过一代又一代忠诚而勤勉的读者才能实现,才能最终完成,其中就包括你、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