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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文艺》2018年第10期|窦志坚:金色公主号(节选)

来源:《广州文艺》2018年第10期 | 窦志坚  2018年10月18日08:38

作者简介: 窦志坚,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鸭绿江》《海燕》《芒种》、人民网等报刊、网站发表小说作品,部分作品被《中学生阅读》《疯狂阅读》等刊物转载。

1

邮轮启航时,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悠远绵长让人感到天涯羁旅的汽笛声,于琳琳当时正带着猛猛走出餐厅,脚下轻轻地但又急速地抖了几下,她以为是又有一波饿急眼了的游客蜂拥向了自助餐厅,她赶紧拉起猛猛的手,快步走出餐厅,这才发现那抖动竟然是因金色公主号启航了。13万吨的庞然大物缓缓与码头分离,如訇然挣脱冰原的巨大冰山,平稳镇定而又惊天动地。

于琳琳在14楼船尾的咖啡厅里坐下,周遭安安静静,连儿子猛猛跑来跑去的脚步声都被吸到了厚厚的地毯里。她看着码头,恍惚间竟有种错觉,仿佛码头在漂离,而船才是岿然不动的陆地。

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拨打电话,离开经年累月忙碌的这块大地,心里竟不可控制地惶惶然。

代她临时主持妇产科工作的主治医师马静向她汇报,从昨晚下班到现在已经接生15男13女共28个婴儿。那个42岁的高龄孕妇已进入手术室待产。双胞胎孕妇平安顺产。王院长介绍过来的那个医药代表来找她,听说她休假说改日再来……“对了,一个月前那个因脐带缠脖呼吸窘迫送进ICU的男婴家人又来找你,后来好说歹说把他们请去了医务科……”

马静急促的喘息把于琳琳带回了那幢门诊大楼,显然马静又是不得已爬了几层楼梯,整幢大楼的8部电梯天天人山人海,为抢时间,医生护士们经常不得不在楼梯间里跑上跑下。

马静的声音消失了,德彪西轻柔的钢琴曲重又飘漾在咖啡的香氛里,8岁的儿子猛猛还在吧台挑选着甜点,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的绛红涂染着渤海,英籍邮轮金色公主号载着两千多名游客和一千多名船员向日本海驶去。

这时,龙渊一家三口又出现了,像热寻导弹一样精准地飞向他们娘俩。

龙渊殷勤又自然地向于琳琳招手,然后一屁股坐在她对面。他6岁的女儿悠悠跑到猛猛身边。悠悠妈肖俏径自走到吧台的自助咖啡机边调咖啡。?

“房间满意吗?”龙渊问。

“当然满意啊,简直太完美了,这得感谢你呀。”刚入住的海景阳台包房,宽大得超乎想象的大床,设计精到的日式整体浴室和独立衣帽间,带冰箱冰桶和全套精美酒具的环形酒吧,舒适的双人沙发,客厅和卧室各有一个50多英寸的液晶电视,透过阳台落地玻璃门,满眼印象派油画般的碧海蓝天。

“晚餐怎么样?”

“很好,我俩吃的自助餐,很丰盛。”邮轮除了一个巨大的自助餐厅,还有两个法国餐厅,一个意大利餐厅,一个海鲜烧烤厅,一个披萨屋,还有5个24小时不打烊的甜点吧。法国餐厅和意大利餐厅由一星的米其林团队打理,高档优雅,必须提前预订座位。因为上船匆忙,他们没法预订法餐意餐,披萨又吃不惯,只好吃了自助餐。

“好好放松一下吧,这一路辛苦了。”龙渊还是那样关怀备至,像欠了于琳琳的人情,又像是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他像房主介绍出租房一样指点着告诉于琳琳,室外大泳池边有躺椅,可以在那儿躺着看露天电影,一会儿还要在中庭广场举办鸡尾酒会,英国船长要和乘客见面,并向大家敬酒,七楼画廊有艺术品拍卖,所有甜点吧今晚有世界各地风味的冰激凌品尝会。最后叮嘱一定要参加晚上8点在剧院举行的救生演习。

于琳琳和龙渊原本素不相识,半年前,玛丽贝比医院的郑院长突然把于琳琳拉进一个“美好贝比”微信群,这是个交流育儿经验的家长群,群里200多人,龙渊是群主。于琳琳对微信群历来谨慎,不过这次拉她入群的是郑超,她就不好拒绝了。郑超是龙渊的发小,他告诉于琳琳,说龙渊痴迷幼儿保育都走火入魔了,听说咱俩的关系,非让我把你拉进群里,你就将就一下,给个面子吧。郑超的玛丽贝比医院是省城一家高端民营妇产医院,于琳琳作为省城最大三甲医院的妇产科主任,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

龙渊是省城一家旅行社的副总,这两年,他负责的邮轮旅游项目走在了省内同行的前列。这次旅行,本来于琳琳是自己私下在龙渊的旅行社报的名,没想到龙渊在客户数据中发现了她,主动和她联系,给她从普通海景房免费升级到了豪华阳台房。更让于琳琳没有想到的是,临出发时,龙渊突然又相约同行,两家人结伴从省城坐高铁到天津再坐大巴到天津新港,一起登上了金色公主号。

窗外蓦然炸开炫目的焰火,两个孩子大呼小叫地冲向餐厅后甲板,三个大人也紧跟了出去。扶着栏杆,缤纷灿烂的夜空梦幻般闪烁,栏杆下是波光粼粼的露天泳池,泳池上方矗立着一个几层楼高的巨大荧屏,荧屏上激情四射的艳妆狂欢和漫天的焰火争奇斗艳。此刻,仿佛普契尼的“今夜无眠”拉到了最绚丽的高音,又仿佛张九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意境弥漫在天地之间。

“妈妈我们去游泳吧。”猛猛见泳池里有孩子戏水,一边招呼于琳琳一边径自顺着楼梯跑下去,悠悠也跟着往下跑,龙渊一把抱起悠悠说:“小心小心,爸爸抱你下去。”下到第10层甲板的大泳池边,龙渊伸手试试水,说:“有点凉,我们还是到室内泳池游吧。”

“悠悠爸爸对孩子真细心,绝对的好爸爸。”两家人沿着甲板往室内泳池走时,于琳琳由衷地对肖俏赞叹。肖俏扯着嘴角笑着没说啥。一瞬间,于琳琳竟感觉肖俏有些面熟。

龙渊在身后说:“这孩子从小我就特别疼她,咋疼都不够。”?悠悠从爸爸怀里下来,追着猛猛跑,和同龄孩子比,她有点瘦弱。

“美好贝比”微信群以前组织过几次户外活动,都是大家自发促成的,于琳琳只参加过一次,是郑超硬拉着她去的,那也是于琳琳第一次见到龙渊本人。那是夏天的海边,因为都忙活孩子,于琳琳和龙渊没说上几句话,只记得龙渊说起过,他老婆肖俏原本一直在玛丽贝比医院产检,郑超也为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大夫,可是因为突然发生的意外,情急之中,临时改到了另一家医院生产,因为没来得及找熟人关照,结果孩子出生时差点丢了命。对了,是呛了羊水,患了新生儿湿肺。那次活动让于琳琳对龙渊的缱绻父爱印象深刻。和龙渊比,猛猛的爸爸李大可在这方面差太多了,粗心急躁缺乏爱心,至少于琳琳是这样认为,也许这和李大可的IT职业有关,原本这次是一家三口的旅行,临出发前,大可突然又被一个项目拦住,急急忙忙去了上海。

室内泳池很大,水温28度,很舒适的温度。悠悠和猛猛抱着泳圈在水中嬉戏,三个大人在池边的躺椅上坐下,透过大厅的玻璃穹顶,满天繁星诡谲地灿烂着。

“于主任平时很忙吧?”龙渊隔着肖俏向于琳琳探头问。

“嗯,太忙。”

长期超负荷的工作让于琳琳身心俱疲,以至于罹患了轻度神经官能症,若非如此,她绝不会放下工作出来旅行。

龙渊又抬下头:“你是大名鼎鼎的产科专家,大家平时在群里都想听你的指教。”

于琳琳说:“其实我比你差远了,龙老师对育儿方面的研究太专业了,真可以和专业医生比,你对松田道雄育儿理念的研究,让我们这些医生都大开眼界。”

“过奖了,我那是班门弄斧。”龙渊局促地揉揉长着毛绒胡须的人中,“我家悠悠出生时出了点意外,我有些过虑,所以平时就多研究了一些。”

于琳琳想起了什么,问:“上回好像听你说过这事儿,到底怎么个情况?”

“是这样。”龙渊坐直了身子,“肖俏因为意外,早产了几天,但悠悠出生时还是安全的顺产,可不知为啥孩子呛了羊水,被送到ICU病房,经胸片检查,确诊为新生儿湿肺,当时都下病危通知了。足足救治了五天,又是输氧,又是滴头孢,又是蓝光照射,出院后又出现重度贫血,差点输血浆。孩子遭了很多罪,我俩都心疼死了。对了,于大夫,请教一个问题,如果孩子出生时呛到羊水,还可能有很响亮的哭声吗?”

于琳琳想了想,问:“你确定那是你家悠悠的哭声?”

“当然,不仅她妈妈亲眼看见也亲耳听见了,连我在产房外面都听得很清楚。当时是下半夜,整个产房只有肖俏一个产妇,孩子的哭声出奇的响亮,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家悠悠的哭声。”

“那按说不应该,也可能是某些环节处理不及时?”于琳琳斟酌着,“我也说不好,她在哪家医院出生的?”

“在市妇婴医院。”肖俏插进了对话。

“你咋这么黑,是印度人吗?”悠悠稚嫩的童音吸引了大人们的目光。她站在泳池边,仰着小脸问一个穿着泳衣披着五颜六色纱巾的中年妇女。女人一愣,竟一时语塞。

肖俏反应快,赶紧冲女人解释:“这孩子见到披花纱巾的就以为是印度人,别介意哈。”

女人大度地笑笑,抖开纱巾铺在躺椅上,放松地躺下。悠悠认真地看着女人,又走上前问:“嗨,那你就是印度尼西亚人了?要不然你咋这么黑?”

肖俏懵了,赶紧过去把孩子拉过来:“阿姨多白呀,不要乱说。”女人一骨碌爬起来,走了。几个大人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拉上窗帘,泛着银色月辉的海面隔在了海景阳台的落地窗外。于琳琳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看着身边酣睡的猛猛,心中摇起了小船。

当医生真不容易啊,龙渊的话题让她心生感慨。从医多年,别人看到的都是她的风光,只有她自己知道压力多大,几乎每天都感觉如履薄冰。那个脐带缠脖的男婴一家到现在还不放过她,尽管那家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接生失误,但那些怀疑和纠缠往往更加让人身心俱疲。更让人糟心费解的是,这家人对她怀疑的唯一依据,竟是因为她没有收红包。这是何其荒唐的心态。收了红包,即使出了事故,也能接受医生的解释。没收红包,出了事故,即使你有一千张嘴,也让人疑心重重。

只一瞬间,她想起了龙渊描述的那个深夜。暴雨倾盆雷鸣闪电,龙渊小心翼翼地把车开上妇婴医院楼门前的坡道,搀扶着痛苦呻吟的肖俏进了产科诊室。原本还有7天的预产期,在超市,一个懵头懵脑的大妈推着购物车重重地撞在了肖俏的大肚子上。暴风雨夜的混乱中,悠悠哭声嘹亮地提前来到人间,又被护士慌慌张张地抱到了新生儿重症监护科。

“我一直内疚,总觉得亏欠了孩子,所以也就格外疼她。那天晚上慌乱中我竟然没能把红包送出去。红包,我知道,问题都出在红包上。都怪我,都怪我呀。”沉入梦乡的同时,她的耳边恍惚又响起了龙渊的话音。

2

早上,于琳琳和猛猛坐电梯下到第4层甲板,推开舱门,沿着擦得锃亮的柚木甲板走向船头,这是最接近海面的甲板,只有在这里,才能真切看到海水飞快地掠过舷侧。没错,这才是行驶的船和深沉的海,富有丝锻般质感的海面仿佛伸手可及。母子俩站在船头,感觉自己正不可思议地飞翔般漂进大海,海风强劲而舒爽地吹拂着脸颊,每根汗毛都在惬意地飞扬。

一大早,甲板上人很少,娘俩又绕到另一侧,连跑带颠地直到船尾。于琳琳看到了深蓝的大海中那道白色的航迹,那是总共8只每只30多吨的螺旋桨卷起的湍流,宽阔辽远直达天边。轰隆隆的水声把她吸引到船尾,她伸头朝下看了一眼,立刻被眼前巨瀑倒悬般的惊涛骇浪吓得退后一步。

忽然,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上,她瞬时魂飞魄散,猛回头,见肖俏站在身边,扯着嘴角看着她。她嗔怪地叫起来。肖俏短裤T恤加跑鞋,皮肤泛着汗珠,显然是一早就沿着夹板绕船跑了几圈,她拍拍惊魂未定的于琳琳说:“一起去吃早餐吧,去晚了肯定人多。”

肖俏扯着嘴角那独特的表情,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往餐厅走的路上,于琳琳使劲回忆,但实在想不起来。

邮轮的早餐开放得很早,龙渊已经带着悠悠在一张靠窗的大桌边落座,早餐的人不少,但4个宽敞的自助餐厅连同边上的露天泳池休息区,还有后甲板开放式的咖啡厅,足以应对纷至沓来的客流。

于琳琳带着猛猛端着盘子挑选完早点,想从侧门出去,那里靠着两侧船舷各有一排桌子,坐在那儿可以看碧蓝的海,看成群的海鸥在船边自在悠游。可还没等她转身,龙渊就迎过来,把他娘俩请到了餐厅窗边的大桌上。

尽管是自助餐,可龙渊还是像招待客人一样,用大大小小的盘子额外盛了水果、甜点和蔬菜沙拉,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两个孩子大概昨天太累了,食欲大振,挥着刀叉狼吞虎咽。

龙渊吃得有些怪异,一杯牛奶,一杯果汁,一盘果冻一样绵软的甜点,别的一概不沾。于琳琳看着他有些不解,打趣说:“你这吃法太洋气了吧。”龙渊尴尬地指着自己的脸解释:“这边正在植牙,刚安了牙桩,还没戴冠,这边刚拔了颗牙,两边都缺牙,只能吃这些东西。”于琳琳一脸悲悯同情地朝他摇摇头说:“怎么能让两边同时缺牙,这样治疗欠考虑吧。”

肖俏接过话题:“现在的牙科医生真是不知道咋想的,而且很多牙齿未必非得拔掉吧。你看我的牙齿,”她指指自己抹着亮彩唇膏的嘴唇,“小时候我牙不好,在军区总院,大夫没完没了地给我补啊补,补得我都没耐心了,求医生拔了算了,可大夫说,如果牙坏了就拔,还要我们医生做什么?到最后就是根管治疗,戴上金属冠,后来有了烤瓷冠,比金属冠贵多了,但是也没有我这旧的金属冠结实。你看我这些牙挺了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现在可好,看你牙疼,就说你的牙根不行了,就动员你拔掉,你不拔,他治一治搞不好还是给你治废了。你看他的大牙,一个牙科诊所资深大夫做的根管治疗,最后愣是把牙根扎裂了。如果不是我们的发小里有牙科医生,我们还蒙在鼓里呢。我的发小说这很可能就是治疗失误。问题是,这是不是医疗事故,我们也只能猜测,最后能咋样?只能植牙了,一颗诺贝尔的种植牙一万五呀。”

“你这只是猜测,毕竟我们都不是大夫,别瞎说了。”龙渊大概觉得餐桌上说治牙大煞风景,转了个话题,“还是说儿科ICU重症监护吧,于大夫,我想请教一下,我家悠悠出生后在ICU住了一周,每天费用四千多,钱多钱少其实无所谓,关键是出院时,我看账单明细,发现有那么多处置单,一天里有七八针的头孢,五六次抽血,那么小的婴儿呀!我和她妈真心疼死了。你说,真的会给一个新生婴儿投那么多药吗?”

于琳琳认真想了想,谨慎地说:“也许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你是说也许孩子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没有遭那么多罪?”龙渊直勾勾地盯着于琳琳问。

于琳琳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说辞,一瞬间,她眼前闪过儿科重症监护科焦主任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你的意思是医院过度治疗了?”龙渊紧追不舍。

“不应该吧。这个我说不好,毕竟不是我们医院的,我不好说......孩子现在不是挺健康吗?”

龙渊点点头:“正是因为孩子没落啥毛病,我们才没和医院较真。悠悠出院后一吃上她妈的奶,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过了几个月,我们还专门检查了孩子的大脑和眼睛,都很健康,心也就放宽了。可每当回想起在医院那几天,我还是有很多怀疑。如果医院真的为了效益把好孩子送到ICU病房过度治疗,那可太黑心了。”

于琳琳使劲摇头:“不太可能,以我的直觉,孩子应该还是有点问题,当然也不排除接生时医护处理不当,不论怎样,一个合格的大夫不会把健康孩子送进重症监护科。”

跟龙渊这样并不很熟的朋友说这话题,并且说到这个程度,连于琳琳自己都吃惊。

“这么说,最关键的环节还是在产房,在那个产科大夫?”龙渊目光朦胧,于琳琳突然觉得龙渊整个人都怪异起来,好像眼里有一种引力,正把她往一个漩涡里吸。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有种不舒服的直觉,觉得龙渊一直想从她嘴里确认什么。她甚至不想和龙渊一家再待在一起,可又无法避开,龙渊真的就像一枚精确制导导弹一样,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她面前。

龙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重重地叹口气:“唉,都怪我当时没和医生见上一面,当时产房外面只有我一个人,我忙着去挂号交押金,正挂号的时候,老婆来电话,告诉我大夫说子宫已经开了两指,必须生了。等我交完押金回去,正好听到孩子的哭声。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抱着孩子出来,说你是龙渊吗?恭喜您得了个千金,孩子需要进一步检查,马上要转科,你看一眼吧。我一生都忘不了那一刻。孩子在小包被里紧闭着眼睛,在护士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好像在对我说,爸爸救救我。”

龙渊的眼睛湿润了。于琳琳没有搭话,这样的话题让她感到意外,也很不舒服。多年的职业生涯,让她对这种业内话题十分敏感,若不是因为是朋友的朋友,她一定会三缄其口。

她起身到吧台接了杯咖啡,猛猛也跟着跑过来接了杯西柚汁,娘俩就近转身出了敞开的大门,站在船舷边看着海鸥伴随着邮轮千姿百态地飞翔。奇怪,居然没有一只海鸥落在船上,或飞越邮轮,它们只是伴随在船边,或尾随在船尾,与邮轮不即不离,与人类不远不近。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给大夫红包?大夫疏忽了什么?”龙渊不知啥时候跟了出来,倚在于琳琳身边的栏杆上悄声问。

于琳琳下意识地摸了下腰侧,她摸到了纯棉运动衣柔软的质地。平时这里是浅蓝色工作服的衣兜,作为医生,这里是最敏感的地方。平时她更多的是本能地在这里推挡,尽可能地挡住薄厚不等的信封、五颜六色的银行卡、购物卡。尽管她知道有个别医护人员乐此不疲,尽管她有时候也无奈地顺势收下,但她还是有所忌惮,她相信上天有眼,善恶有报,特别是有了猛猛后,她更笃信这种因果报应。

“我想不会。”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