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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福海:水之嬗变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褚福海  2018年10月18日16:44

故乡地处太湖之滨,山明水秀,物产丰饶,堪称典型的鱼米之乡。

大凡富庶之地,几乎皆与水沾边。事实上,有水,方能滋润万物,有水,才会滋养身心。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老家的字典里还空缺着自来水这个词,更不敢天方夜谭幻想铺设自来水管网,城镇或乡村居民饮用的水,大多取自家前屋后的河(塘)水。清晨或傍晚,随处可见成群结队肩挑木桶,担水回家的人。那水挑回家后,倒入水缸,适量放些明矾,用棍子搅拌几下,水在缸里悄然旋啊转着,待水中的杂质慢慢沉淀到缸底,便能饮用了。我家的那只陶质水缸,有我半人高,直径逾三尺,足可容纳五担水。

我读初一年级时,几个哥哥外出工作,大姐也嫁作人妻,我毫不迟疑地担起了挑水的重任。家里的那对水桶,上部有襻,用来挂水勾,是母亲请箍桶匠用优质杉木定制的,装满了可盛百把斤水。而那时的我,人才扁担那么长,满桶自然挑不动,于是,每次就装大半桶。从家里到用巨型青石块垒成的河埠,需穿过一条幽狭的巷子,目测约有五百米距离。有时挑了二三担吃力了,我便歇一歇,捧起茶缸喝几口,接着再挑,每次都会将水缸挑满为止。

当时家里还有五六个人,烧茶,煮饭,洗菜,洗衣服,乃至洗浴,都靠那水。来路有限,开销无度,所以那缸里的水,即便精打细算着用,至多三天便告罄,因而我承担着较为繁重的任务。

次年隆冬,凌晨五时许,我背完课文,揭开缸盖查看,但见水已落底,便蹑手蹑脚挑起水桶,“吱呀”一声出了门。四周寂静,月色如银,地上覆盖着厚厚的浓霜,在拂晓的清晖下闪烁着寒光,我毫不胆怯畏惧,脚下生风,疾步直奔河埠而去。下石阶时,未顾及石块上结了薄冰,犹如履平地,结果一个趔趄,屁股着地,疼得喊娘。而那一瞬,担在肩上的水桶、扁担顺势下滑,滚进了河里。更令我恐怖的是,我跌倒后,人若躺滑梯,眨眼间双脚下了河,所幸我反应不算迟钝愚拙,终于趴牢住石块,才免遭不测。

那时的河里,鱼虾游弋,蚌螺迁徙,水草漂摇,我常找了借口去河边捉鱼逮虾。河埠的石块上,叮满了伸展着触须的螺蛳,用手一掳,可抓一大把。许多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去河里洗冷浴,尽管尚不会游泳,但哪怕是在水里趴一会儿,那份凉爽、惬意也是令人沉醉的。

家乡的河水里,流淌着我们稚拙的身影,飘逸出我们的欢声笑语。

然,不知从何时起,水中的小鱼小虾越来越稀少了,且渐次消失得了无踪影;原本清澈的水面上,时常漂浮着菜叶、瓜皮、油污及五花八门的垃圾,甚至偶尔还有粪便或避孕套,看了让人甚感恶心。我曾无数次委婉地对父母暗示,河里的水太脏,不能喝了。父母抑或比我更多目睹过情状,心中非常明晰我所述之含义,故朝我点头认同,投来赞许的目光。

曾经引以为豪的家乡水,竟被那些无良的人糟蹋得不成样子,就像白嫩润洁的皮肤上,倏然生了满目苍夷的牛皮癣。我痛心疾首,也怨恨自己无能为力扭转乾坤。

恨归恨,怨归怨,日子还需继续。人活一天,就得吃饭喝水。既然河里的水被污染到不忍直视的境地了,那理该另辟水源。于是,想到了在家附近开挖一口水井。

这个金点子,是父亲与我大嫂的父亲小酌时碰撞出来的智慧火花。伯父在建筑公司当泥水匠小工的工头,久经沙场,见识颇广,哪个地形适合盖啥样的房子,哪里地下有水源,他仿佛都成竹在胸,一目了然。

次日,头戴毡帽的伯父,嘴里叼着呛人的烟斗,脚蹬反毛的劳动皮鞋,在我们栖居的巷子里东看看,西瞧瞧,不紧不慢兜了一圈,折返我家后,对我娘说,亲家母,挖井的地方找到了,今晚就动手。

时届芒种,气温渐暖,可天好像漏了,雨下得淅淅沥沥,时断时续,及至吃夜饭时,识趣的苍穹才止驻了哭泣。伯父带来两个小伙子,他们三个人有的手执洋镐,有的拿着山锄,有的挥动铁铲,配合默契地干开了。我孤陋寡闻,鲜有见识,故看到挖井,甚觉好奇,便立在周围看光景。

井挖至两米多深时,挖下来的土不易取出,于是一个精瘦些的人便跳下去,猫着腰蜷缩在内,用短柄山锄往竹簸箕里扒土,再递给上面的人,将土倒掉,如此循环往复。

深达五米左右时,挖进了生土层,土质僵硬板结,挖掘难度陡增,那个手持铁铲的小伙子铆足劲都插不下去,便用脚踩铁铲,再将泥快撬下来。由此,我始知“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内涵。看着微黄的泥土,伯父鼓劲道,快了,伙计们,马上就要“瞎子磨刀看见亮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土里就有清亮的水汩汩地朝外渗出来……

临近午夜时分,那眼承载着我们美好憧憬的水井,终于挖成了。

翌日清晨,我急不可耐跑至井旁,伸脖凝目,哇,井里碧幽幽的水已升得蛮高了呢,距离井台仅两米多,只需将吊桶缓缓放下去,甩动绳索,桶侧歪了,水便装进去了桶里,再乘势拉紧桶绳,轻轻提出井,或洗,或吃,各人自便。用得多了,井水会悄然下降,但不必担心,一夜过后,井水又漫上来,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井水冬暖夏凉,清冽干净,用得放心,吃得安宁,所以深受家人及邻居的喜爱。不过,刚开始吃井水,口感稍感不适,因为用井水烧的粥,绿莹莹的,还有些微咸。但生活就是种习惯,偶尔改变一下又何妨?尔后,我们逐渐适应了,身体并无大碍,亦没出任何异常。

八十年代中期,听说我们栖居的镇上要通自来水了,大家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时隔不久,便开始大兴土木,开膛破肚,忙碌着铺埋自来水管道,并链接进千家万户。需用水时,只要轻轻一拧水龙头,那洁白纯净的水便源源不断“哗哗”而出。弗仅如此,由于我们饮用的水取自横山水库,水质清澈,甘醇,杂质含量低,长年达国标二级以上,堪称绝佳的优质水。

幸福来得始料不及,让我们笑逐颜开,也免去了许多烦劳,可以节省不可逆反的时间,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内心不由庆幸并感恩遇上了好时代。

接通自来水后,我们主要用来烧茶煮饭,而洗衣、汰菜、拖地所需的水,依旧使用井水,毕竟好端端的一口井,废弃了实太可惜,再则,也可节约些宝贵的水资源。

九十年代后期,太湖爆发蓝藻,严重影响正常供水,扰乱了锡城数百万市民的平静生活,无奈的市民纷纷跑进超市买桶装水应对急迫之需。通过银屏目睹这一连串的镜头后,无忧无虑用水的我们深感自己太幸运、太安逸了。

社会在变革,时代在进步,而今我们在自来水外安装了净水器,经过若干陶瓷滤芯过滤后的水,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细微污物全部阻挡在外,有效保障了家人的健康平安。净水器喷涌而出的晶莹透亮水柱,可以直接饮用,实现了无缝对接。这无疑是当今时代馈赠给我们的最新科技成果,也使我们的生活品质有了质的飞跃。

抚今思昔,心潮澎湃。从水的嬗变历程,我能清晰感知到国家铿锵的发展步履,综合国力在不断提升,透过晶亮的水滴,我能遥见祖国绮丽辉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