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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丽娟:身在教育四十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杞丽娟  2018年10月18日16:31

忙着忙着就到了不惑之年。四十年,我已经从一个懵懂学童变成一名中年教师。那些年赤脚走过的泥水路,今日已成不惧晴雨的水泥路;那些年的炊烟袅袅也已换作抽油烟机呼出各家的味道;那些年的青山绿水,曾被毁林开荒又经退耕还林,再现鸟语花香;那些年为接打一个电话要跑上几公里,而今,手机已成为男女老少的掌中宝,一机在手阅尽天下事。四十年,与人类历史相比,不过白驹过隙,但于我,于我钟情的教育事业,却早已是天翻地覆慨而慷。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一个县城郊外的农村家庭里。当我长到五岁的时候,得知城里早就已经有幼儿园了。那些从幼儿园里走出来的孩子个个干净、伶俐,能歌善舞,令我羡慕。幸运的是,我居然赶上了我们乡办的第一个学前班。因为不是正式的班级,我们这个学前班上得颇费波折:我们的教室,从乡茶厂的一个小仓库搬到乡卫生所,又从卫生所搬到右文小学。两个土坯上搭块长木板就算是课桌了,凳子也得各人从家里带来,师生都没有课本,但有了老师就意味着能学知识,我们也成了读书娃。幸福来得这样突然!来给我们上课的是个年轻的代课女老师,姓张。时隔多年,张老师的容貌已经模糊不清,但她作为老师仍然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会带着我们一边跳舞,一边唱歌:“红太阳,照山河,照山河……”她会带我们做广播操,写字,算算术。年轻温柔的张老师,从不发脾气,从不打骂孩子。张老师的美好,让我们对小学生活充满了向往。

1982年9月,我上了小学。那时的右文小学除了附设学前班,还附设初中,在县里也算颇具规模。入学后,教我们的是刚从师范毕业的老师,语文、数学、音乐、体育样样都教,但样样都能教的老师其实更多的停留于照本宣科。语文课上跟着老师读一读课文,写一写生字,就算学完了一篇课文。数学课上也就是讲讲例题,背背公式,做做习题,重重复复就学完一单元。这样单调的教学方法与当时的学习环境相当吻合:斑驳的木黑板灰蒙蒙的,低矮的教室只有几扇木窗子,阴天光线暗,冬天冷风灌。每到寒冬,我们就会提一个小油漆筒或小汤盆改装的袖珍火炉,装上几个小火炭,到教室用以驱寒。

读到三年级时,换了教室,搬到了砖木结构的教学楼里,我们终于坐上了正式的课桌椅,感受到了玻璃窗的明亮。当我读完四年级的时候,正处在小学五年制向六年制的过渡时期。学校从四年级两个班里挑出部分优秀学生与补习生组合成五甲班,作为小学五年制的最后一批学生,而剩下的学生编为五乙班,自然成为第一批六年制学生。学校挑出最优秀的老师执教五甲班,毕业时,这个班的学生全部考上了初中,而且大部分都考上了县一中,在当地一时传为佳话。要知道,那时尚未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那些在小升初考试中名落孙山的同学,从此与读书无缘,只能与庄稼为伍,在土里刨食。

1987年9月,我五甲班毕业之后,幸运成为一名县一中的学生。虽然一中距离我家不过五公里,离小学母校也不过四公里,但初进一中的我们,无异于刘姥姥进大观园。在昌宁一中,教学楼、图书楼、实验楼、田径场、篮球场、餐厅、浴室,样样都有!在县一中读书的学生,肯定比乡下同龄的学生更多见识:物理课上,一中的学生可以亲自尝试连接模拟电路;化学课上,学生也可以亲自夹起试管做实验;体育课上,学生们在双杠单杠上翻飞;英语课上,学生们跟着录音磁带一遍一遍读单词,一点一点纠正自己的发音。每到冬季,学校还组织全校学生运动会;每到青年节,还有全校文艺汇演。所有的这些,于乡下的同龄学生来说,就像传说。一中的每个老师都是从全县百里挑一而来的精英,教学上各有特长,难忘英语老师纯正的发音,对学生的无私鼓励;难忘语文老师博闻强记,循循善诱;难忘历史老师博学多才,引经据典……一批批从县一中毕业出去的学生,大多考上了全国各地的名牌大学或重点大学。县一中,从来都是人才的摇篮。一中的老师,都有一种桃李满天下的自信和自豪。在一中读书的学生,走在路上,身板都挺得格外直!

1990年的夏天,一次随波逐流的志愿填报,一次偶然考试中超常发挥,我成了一名普通中等师范学校的学生。1993年7月,师范毕业后的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乡村小学教师。

那时的乡村至少比县城落后十年。从县城到我所任教的乡中心小学,虽然才20多公里,却连正常的班车都没有。每四天一次的赶集日,才有人货并载的农用车往返于县城与乡镇。周末回城,大多趁赶集日搭农用车,如果不是赶集日,就得步行十来公里,走到昌保公路才能搭上县际班车。偶然遇见回城的车,哪怕只能搭载拖拉机,哪怕被一路扬起的灰尘吹成一只灰黄的“硕鼠”也是幸福。

刚到乡中心小学,分到一间极小的宿舍。这是一间一层土木结构的房子,四面土墙,只有一扇面积不超过1平米的小玻璃窗。竹编的笪笆代替了天花板。这块笪笆天花板,在亚热带湿热的气候里浸淫数千个日子,已然漆黑腐朽,实在有碍观瞻。不得已,买来一大卷蓝花塑料布蒙住笪笆,总算将天花板的问题解决了。可一到晚上,老鼠活动特别欢实,三五只老鼠蹦跶嬉戏于笪笆上,睡在这样的宿舍里,连做个梦,老鼠都是主角。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乡村教育仍然还很落后。数张桌椅数间房,三尺讲台一黑板,一支粉笔一张嘴,几乎囊括了教育的全部硬件和软件。教室唯一的电器是电灯泡,还是不太亮的那种白炽灯,而且经常成为摆设,因为供电所会经常断电。那时的小学男老师们都练就了鼓捣汽灯的本领,停电了就自己烧灯照明。在乡下,小学老师是“万金油”:一个老师包一个班,语文、数学、自然、美术、音乐、体育、劳动.....从上午上到下午,从星期一上到星期六。除了上课,有时老师们也充当医生角色,遇上学生头疼脑热的,对症给学生吃点药,十之八九就好了。实在严重的,才会送到村卫生室或乡卫生所。

作为乡村教师,因为离集镇远,非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除了上课,还得打柴,种菜,做饭,更偏远的山村学校还自己养猪。山区的学生条件亦是艰苦,在社上或村小读完四年级算是初小毕业,到五年级就得到村完小或乡完小寄宿。这些孩子星期天下午就得挑上口粮来学校独立生活一周,该上课时上课,放学后就在学生厨房里自己生火煮罗锅饭,自己炒菜。熟或不熟,好吃难吃,都得自己一并承受。烟熏火燎,抬着一张黑花迷彩脸就来上课的孩子也见惯不惊。那些寄宿学校的高年级女生个个能干,不仅能自己做饭,还能自己洗衣服,有时甚至还会帮老师洗带衣服。那时师生关系纯粹又美好,学生对老师带着天然的崇拜,家长们对老师也是带着淳朴的崇敬。年关时节杀个年猪,都以请到老师到家吃年猪饭为荣。

刚走出校门的我虽然分在乡中心完小,但带的却是一群学前班的孩子,因为临时决定仓促招生,没来得及征订教材。只有一间教室和二十几个3至7岁年龄不等的孩童。毫无教学经验的我,就这样开始了教学生涯的“无米之炊”。没有教材,就发动家长捐赠幼儿读物,我每次回城也会买些故事书。幸好在读师范的时候,像蚂蚱一样喜欢蹦跶,什么都学会了一些。就这样,我成了孩子们的教材,成了孩子们的课程。除了给孩子们讲故事,还带着孩子们唱歌,跳舞,写字,数数,做游戏……甚至带他们打跆拳道!有时想起我的学前班启蒙老师,就想起马克思曾说过:“历史不会简单的重复,但往往会有惊人的相似!”

1998年8月,我从乡下调回到昌宁县第一示范小学。城里的办学条件要远远优于乡村小学。九十年代初期,城里的小学开始大力推行电化教学。当时所配备的录音机,磁带,投影机器、投影片,到了九十年代末期,要么已经在校产管理中报废,要么已经成为学校的文物。大约在1999年,我们学校每个老师集资1500元,加上学校投入的部分办公经费,建成了昌宁小学中的第一个计算机教室,一时成为新鲜事物。好些学校到我们学校里参观,好些单位来借我们的计算机培训,作为一小教师,亦是与有荣焉。

在乡下工作时,教了几年学前班,又教了一年五年级,因“普六”工作需要,我调到了乡教办。调入县城的小学后,才算正式开始我的教学生涯。在乡镇,每个年级才一个班,家长对教师没得挑,也没有几个家长会特别关注孩子的成绩。进城后,才发现家长对孩子的教育格外重视,常听同事说起家长与老师讨论孩子的作业,惊叹城乡差别之大。孩子还没入学,家长就把每个教师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千方百计把孩子送到自己信任的班主任手中。而我,在家长眼中不过是新来的“菜鸟”,自然只能接手“挑剩”的学生。好在我年轻,好在有一颗不服输的心,一切都从头学起:听学校名师的课,争取外出学习机会,主动订阅教学杂志,还有空就看文学名著。我真心热爱着我的教育事业,经验不足时间补,时间不足研究补。渐渐地就摸着了些教育教学的门道:课也上得像模像样了,学生成绩提上去了,自己的文章发表了,稿费领到了,渐渐地被学生崇拜了,被家长信任了,被社会认可了。随着国家教育均衡的推行,学校则着手教师均衡搭配,学生均衡分班,教育的公平重又实现。这也标志着“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社会层面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教育中得到落实,标志着社会文明又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改革开放四十年后的今天,中国的教育得到了划时代的发展进步。不论走进哪一所学校,俨然都是童谣里说的那样,“一座房,两座房,哪座房子最漂亮,就数我们的小学堂”。不管是城里的学校还是乡村的校园,实验室,图书室,电脑教室......哪一间不是亮亮的窗,白白的墙?哪一所学校没有自己的运动场?条件更好一些的学校,已然配备塑胶跑道,人工草坪足球场,风雨球场,室内体育馆......走进每一间教室,连接网络的多媒体电脑,液晶大屏,实物展示台,已经成为教室的标配。有些的学校,教室已经配有自动录播系统。每一节课都能现场直播,并能重复收看。教师上课,既可坚守一支粉笔一张嘴的传统,让学生安静倾听,驰骋想象,扎实训练;也可尝试声光色影的课件,学生多渠道获取信息来源,节省板书时间,提高课堂效率。遇上节日,师生在教室里共看一场电影大片,也是一件忙里偷乐的美事。国富则民强,在义务教育阶段读书的孩子们,享受优质的教育资源,享受免费教科书,免费营养餐,离家远的住校生甚至还享受住宿补贴。过去是再穷也不穷教育,现在是教育再也不穷了!

改革开放四十年后的今天,每个人的求学不再受教育年限的限制,不再受获取知识渠道的限制。九年义务教育早已普及,只要愿意读书,成年之前永远都不可能失学,成绩好的同学上普高,成绩差的上职高,身体正常的上正常的小学,身体残疾的上特殊关爱学校;条条大路通大学。有了功能强大的互联网,有了电子技术设备的支撑,翻转课堂与传统课堂花开并蒂。学习全然成为了个性化的行为。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成熟,同一间网络教室里容纳着不同班级,甚至不同年级,不同国籍的学生,学历证书将突破实体学校的壁垒。社区学校、民办学校、公办学校并行不悖,线上学习线下学习相辅相成。随着教育深化改革,“走班”成为一种新的学习模式,要想成为学生因仰慕而选择的名师,唯有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唯有德艺双馨,方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这样的背景下,教师继续教育方兴未艾,线上有网络研训,线下有脱岗培训。乡村教师支持计划的出台,让更多的乡村教师获得了外出培训机会,乡村教育有了更多的项目支持,更多的乡村孩子享受到了教育公平。国家富强了,中国的文化教育也逐渐受到世界各国的重视,华语文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传播,教师出国支教也不再是新鲜事。即使像昌宁这样的贫困山区县,也在周边国家教育中有了参与,有了影响力。更不用说,那些发达的大中城市教育在国际上拥有自己独特的影响力。

身在教育四十年,我亲历了一次次课程改革,亲历了一次次教育机制改革,见证了教育由外而内的嬗变。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愿我所钟爱的教育日臻完美!愿我的祖国日愈富强!

谨以此文献给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