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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凤岭:棉花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邹凤岭  2018年10月18日16:29

我的家乡原产水稻,土地联产承包后,农民有了种植自主权。发展经济作物,引种棉花,就种在高高的沙土地上。

当布谷鸟啭鸣时,父亲来到地头,辟出一块沃土,担来猪作灰等农家肥,伴成营养土,制成一个个排列整齐的营养钵。那包裹着棉绒、精心挑选过的饱满棉籽种,下在这一个个营养钵间。过了几天,嫩嫩的棉苗从那营养钵上探出头来,整齐划一地站在了田里。

麦收过后,棉花地里热闹极了。男女老少齐上阵,全村子的人抢时间,移栽棉花。我跟着父亲,将一个个棉花育苗钵,挑到麦茬田里。父亲说:“用这泥钵育苗,好哇!不误农时,让棉花发在苗上。”

走过了农业“以粮为纲”的年代,第一次引种棉花,让父亲尝到了增加收入的甜头。晨曦间,父亲扛着锄头早早地下地。千百次耕耘的原野,清凉还未滴落的露珠,打湿在了父亲的草鞋上。蚂蚱不情愿地从父亲脚下跳起,依然鸣叫着落在了棉花枝叶间,继续做着它那歌唱家的梦。父亲不亏是种地能手,听过了几次农技员的授课,已完全掌握了棉花种植技术。制钵、移栽、整枝、打顶,治虫、施肥、控长等样样都会。星期假日,父亲叫上我,一同前往棉花地,顶着热日,我总是很不情愿地走向田野,地里的棉花却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望无垠的棉田,绿油油如手掌般的叶子在风中摇摆。一整天里,父亲不停地抚摸棉苗,打理农活,汗水渍满衣衫,背上满是白白的盐霜。

棉花长高了,漫过了我的腰,花蕾出现在了枝间。父亲说:“看这棉株上快开花了,浇一次水吧,要不然棉桃结得也不大。”我像是没有听到父亲说的话,要浇一次水,得给这大片棉花普上一次肥,那劳动量大着呢!父亲笑着,满是皱纹干瘦的脸转向我,又回到了那棉株上,精神满满。

父亲将早已准备好的化肥扛来,先给棉花施肥。父亲手操铁锹,沿着棉株根部,挖出一个个小坑。我跟着父亲,往小坑里丢进白白的尿素,顺着脚,盖上泥土,踩实。父亲剜坑的速度极快,把我拉在后面老远。我不停地大声说:“慢一点,慢一点。”父亲并不理会我,继续加快剜坑。到了地垄边,父亲放下了铁锹,接过我手中装有化肥的盆子,向坑里下肥,我帮着踩土。这一会,轮到我摧父亲快一点了。父亲笑笑,果真加快了速度。看这追赶的样子,我想起奶奶说过的话,不是货郎跑的快,是因有后面的狗撵着。

上水了,水渠里的水哗哗地奔涌过来,像脱僵的野马,横冲直撞。水冲进棉田,顺着墒沟向前奔腾,溢满所有棉苗的根部。我听见数十万株棉苗“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直喝得打嗝儿,还在喝。浇过水后,棉田里一片湿润,化肥早已融化,原本黄黄的棉花植株变成了深绿,开出了鲜艳的花朵。花儿开了,田园在哪,棉花就在哪,棉花在哪,它的花就开到哪。此时的田野,成了花儿盛开的世界,整个村庄都被这花的香包裹着。我走在上学的路上,鲜花与绿色挤进眼帘,躲也躲不过去。棉花尽力地开放,像是笑眯了眼,朝着金色的太阳,尽情地开,尽情地笑。这铺天盖地的花,看似弱小的生命,蕴藏着强大的力量,让人震撼。

自从棉花吐蕾之后,棉田里的农活相对清闲。父亲每天地来田间看地。春天,他去田野上看麦苗。夏天,他到田野上看棉花。冬天,父亲也会去田野,看那棉田上的光秃枯枝,以及北风从旷野上刮过的苍茫。这一次,父亲来到了的棉田,浇过水、上过肥的棉花,像狗撵样地生长。父亲坐在地头,抽着旱烟斗,看得入神。父亲说,土地滋生万物,从不据为己有。我看这田野分明就是父亲的圣地,父亲是这土地的虔诚朝圣者。他质朴、善良、宁静、执着,总是满足于种植的喜悦,身体里满是土地般奉献的精神。

到了秋,棉桃由青色变成了棕色。棉株上的叶子凋落,棕色的棉挑开咧了,吐出了白白的棉絮。“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开。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清马苏臣)棉花收获时节,齐刷刷咧开了嘴的棉桃,团团雪白般柔软的棉絮,随风而动,把这里装饰成了银色世界。父亲弓着背,腰间系着蛇皮袋,采摘棉花,娴熟地将那棉絮塞进鼓鼓囊囊袋子里,每移动一步,显得有些吃力。后我离开了村子,常梦见父亲黝黑的脸上深深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不停地劳作在棉田的情景。棉花是与人们的肌肤相亲、温暖人心的花。棉花更是父亲的花朵,是父亲的摇钱树。父亲用自己最虔诚的跪拜侍弄棉花,背负起了一家人生活的温馨。

棉花采摘完了,棉田里留下了凋零的棉杆,枯枝残叶仍在风中荡漾。植物走过了一生,依然坚持、坚守、等待着,怀揣春的无限希望。待到来年棉花吐白时,遍地是银,年复一年。农人们富了,能听到父亲喜摘新棉由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