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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锦潮:镜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高锦潮  2018年10月16日16:47

2018年5月8日“世界红十字日”当天,六朝古都南京拉开了江苏省“我与红十字”书法美术摄影展的帷幕,在高端大气的江苏现代美术馆展厅里,我拍摄的一幅照片,排列于入展作品之中,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展示标牌,名称:“初心不改”,作者:高锦潮,以及“一位无偿献血志愿者从血站献血回到家里,对自己又一次将一本无偿献血证填满后,在家人面前表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自豪。”的文字说明。

这幅照片被我手中相机的镜头收入取景框,过程很简单,那是妻子拿着献血证走进家门的瞬间。后来我想,它之所以能入展,来之于两个字:镜头。

我对照相仅是业余水平,但为相机打工已有四十年工龄,换一种便于记忆的话说,叫刚好与改革开放同龄,因此,毫不虚夸地说,相机上的镜头在我手里,定格下了四十年的发展历程。

1978年,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从洪泽湖畔的农村,走进了渤海前哨的军营。农村娃到军人的嬗变,就如同烟波浩淼的茫茫淡水换成一望无际的滔滔咸水那样,有着好多值得描述的滋味。机遇既是改变一切的条件,又是逼迫人走向改变的通道。我所在的一营,当时宣传报道工作在全团已多年当了副班长(最后一名),每周在电影放影前政治处的通报上都会“上榜”。一向在战士面前神勇威武的营长和教导员,每每遇此,就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那样羞愧得面红耳赤。

一次,有位买了相机的老乡,特意借星期天找到我,让我与他对照说明书,一起围绕速度、光圈、聚焦、取景等等摆弄相机。教导员发现后,立马让通讯员把我叫到营部。立正、报告、进门。不待教导员发话,我的手心已因紧张冒出了潮湿湿的汗水。为了缓解我的心境,教导员笑呵呵地指着办公桌对面椅子说,坐、坐、坐下。我服从命令似地抬头挺胸、两腿并拢、双手着膝地坐到椅子上。其实,那哪叫坐?分明是蹲,因为屁股只是搭在椅子的一角上,心中则像揣着兔子,发出嘣嘣嘣地蹦跳,周身的血管自然是贲胀奔涌。有点结巴的教导员问我,你、你、你会拍照片儿?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不会。他又笑着说,要讲、讲、讲老实话。我说是真的。他立即反问,刚才不是还、还、还在玩相、相机吗?我如实讲出了原委。听完后他就对我说,会是从不、不、不会而来的,凡事得靠、靠人,明天我、我、我们营也买、买、买一台相机,你的任、任务就是学、学、学会照相,尔后进行投、投、投稿。

一个结巴子当上教导员,可见当时人才的稀缺;教导员如此重视宣传工作,则反映出营里重视人才培养的程度。

就这样,一部崭新的120上海海鸥相机,第二天就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时我的津贴一个月才六元,而那部相机就是一百三十多元,把如此高档的东西交给我,真的使我受宠若惊。一个相机盲,竟被机遇逼迫上了摄影之路。那时的胶卷又贵,一个黑白胶卷才拍12张照片。上下胶卷基本得到晚上,白天要换时,就得将人连同相机裹进被子里。拍摄时也不方便,需要双手捧着相机,打开上盖,低头看着取景框调整镜头聚焦,拍一张,还得用手扳动一下镜头旁的胶卷卷轴,很多时候由于忘了扳,而导致重复曝光造成的浪费。特别是需要补充光源时,还得要别人站在一旁,以助理方式帮助举着闪光灯。冲洗条件更是相当简陋,没有专门的暗室,都是晚上冲洗胶卷,显影液、洗影液、定影液、烘干、裁切等等,全部在红布包裹着的一盏灯泡下进行,哪怕是为了一张照片,也得要忙到深更半夜。

那时,我相机镜头拍下的照片里,除了反映部队训练、打坑道、支援地方砍苞米、种地瓜、刨花生等农忙,还有的就是沙石路上尘土飞扬的拉练、换防与人们骑上时兴自行车时的自豪表情。照片要想好看,就得专门到县照相馆去人工上色。1981年夏天,我探亲时将相机带回家,本想给从未照过相的乡亲们“开个洋荤”拍些照片的,可是,有位老年人却指着相机上黑亮亮的镜头,说那是吸魂(阳气)的,不能照,拍一下人的火性就低一回。吓得没人敢照相,最后,我只得无奈地为家人拍了些。而母亲的那张照片竟成为了遗像,此事被村里人议论了好长时间。令我庆幸的是,镜头为我家发挥了无法弥补的作用,否则,英年早逝的母亲,连一张照片都是留不下来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傻瓜相机走到了人们面前,意思是不懂摄影的人,也可以拿起机子就拍。其实,这种号称自动调焦功能的相机,实际上并不一定具有自动对焦功能,它是依靠一挡小光圈加上广角镜头的较大景深,达到基本清晰的拍摄效果的,这类利用超焦距的简易相机适用范围非常小,成像质量也相对要差,不过比起海鸥,那可是前进了一大步,闪光灯直接就装在相机的上部,拍摄时可端起相机放到眼前,直视着拍摄对象进行取景按快门,自动对焦功能显然使照片的清晰效率大大提高。这对我来说,那算是第二代相机,通过它的镜头,我拍到了部队提干院校化、百万大裁军、五十万再裁军与军营第一次出现的楼房。社会变化则在改革开放中一下将此前的手工布鞋、历史鞋、大腰裤、运动头,变成了大背头、烫发、墨镜、喇叭裤与双卡收录机、黑白电视机、电灯电话等,追求时髦的奇装异服和稀少得难得一见的家用电器及吞云吐雾的绿皮火车,都被镜头收入其中,定格为一张张照片。

接下来,我的镜头不只是拍出了奔驰在水泥路上的摩托车、万元户的砖瓦房、西装领带、皮鞋、一步裙、电气化铁路线等等,还有BP机、电饭锅、彩色电视机、影碟机、电冰箱等高档家用电器。经年累月下来,收藏的照片与底片盒子,装满了一个柜子。

数码相机普及后,我手中的镜头自然更是得心应手了。存储卡都是按G来计算,有的可以拍摄上万张照片,最主要的是拍得再多也不愁保管了,可以分门别类地利用电脑和硬盘进行储存;洗印照片亦无需难以操控的人工,只要将显卡插进电脑,把显示的照片选出来,用二度修整进行到满意程度后,再传输到机器里,眨眼之间便可借助智能设备洗印出来,还可以按照人的需求进行技术修饰,有的直接可以PS得以假乱真。此时的相机镜头里,不只是收入了高楼大厦、高铁、美丽乡村中的小楼、别墅和空调、液晶电视、私家车,也记录着人们在穿高档服装的同时,拿着手机上网浏览,成为世界最大的低头族。

在这里值一表的是,没有数码相机的时代,投稿为了防止途中照片被折皱,还得用硬纸板夹着用信封邮寄出去,如今只需点击一下鼠标,图片就可通过E—mail、QQ、微信,于眨眼之间无声无息地发送到所要投寄的报刊社与网站,有时还直接用手机现拍现传,不只是省下了邮寄照片的麻烦和费用,践行着低碳环保,更主要的是加快了时间的速度,提升了镜头的价值。

四十年里,我手中镜头聚焦取景的次数实已说不清,相机也更新换代了好几部,所拍的照片达两三万张,不只是图片上了报刊、网络,而且还得了不少奖,数十次被选入军队与地方各种类型、大大小小的展览,仅改革开放从一周年到五周年、十周年、二十周年、三十周年,及至目前的四十周年,便入展了数十次。前不久,我虽然离开部队已经三十年,可是,当年部队驻地的某县筹备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展览时,竟然通过各种渠道好不容易与我联系上,向我征集去了数幅反映军内外变化的老照片。如今,只要我得闲翻阅一帧帧照片时,总会不由得感慨丛生,这种快乐真的是来之于改革开放打开的这扇门啊。

5月24日,在我们迎来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大喜日子里,央视发出一条轰动视界的消息,由中科院西安光机所承担的国家重大科研装备研制项目——高性能条纹相机面世。普通相机只能记录1/2000秒的这样一个运动过程,条纹相机竟能以一千万亿分之一秒这样一个运动过程进行记录。举个例子为证,一颗子弹从眼前飞过去的瞬间,普通人或者是一般的相机是把它记录不下来的,但是对条纹相机来说,便是小菜一碟,就好像静止在眼前那样,能把它的整个过程实时地记录下来。其实,它还没有出现时,“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载人航天、航母、天眼、深海潜水器等重大成果,已经被镜头给记录了下来。

哇噻!四十年翻天覆地,四十年飞速发展。再过四十年,我国将会在改革开放的发展步履下变化成啥样啊?那可是凭借联想的翅膀都想象不到的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