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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鲁平:萨满文化研究及文学创作素材收集札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夏鲁平  2018年10月09日16:10

2015年夏天,孟繁华老师到长春讲学,我和吉林省作家朱日亮找到孟老师,就有关创作方面的困惑求助于他。记得当时,我请求孟老师开个阅读书单,想通过这些书籍的阅读打开通往写作成功之门。我以为孟老师会为我们说一大串陌生的外国作家的名字,赶紧拿出笔和纸,递给他。孟老师毫不犹豫在那张纸上写下几个字,递给我。我如获至宝接过书单,看着那上面的书名,有些出乎意外,一本是《左传》,另一本是《史记》。

后来我想,孟老师写出这两本书名,绝不是随意而为,那是他积多年阅读所看中的经典。由此想到头几年,为了找到写作捷径,总想在文学朋友圈里讨到某某外国作家某某篇小说,然后用尽笨功夫进行阅读模仿。那些作品,有的根本看不懂,或看不进去,但为了赶上时髦,硬看硬啃,结果是眼睁睁看人家模仿得像模像样,自己一篇也模仿不出来。那时搞文学的朋友一扎堆,就历数某国某某作家某某作品,好像说不出那一串绕舌的外国名字,就不能语惊四座,就不能把人砸个趔趄。就上不了大雅之堂,你永远在文学之外。结果是,走了一大圈弯路,我又回到了原点,磕磕绊绊的还是不会模仿。模仿也需要有天才。

于是就老老实实阅读,老老实实地写作,不要总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即使天上真掉下来一块馅饼也很难砸到我的头上。只有老实才蒙不了自己,也蒙不了别人,写作跟做人一样,必须是脚踏实地,来不得半点虚假。如此努力下去,作品一篇篇出来了,又一篇篇发出去。想一想,写作有时就像练功,需要一天天地积累,一天天地感悟,只有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有质的转变。写作阅读多年,我的眼睛始终睁着国外作家作品,真没有沉下心来阅读《左传》《史记》,孟老师开出的书单,无疑让我脑洞大开,与其说我们眼花缭乱跟着别人屁股疲于奔跑,不如回过头来看看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那里才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营养,这是我们的血脉和根,丢掉了这些便无所适从。

阅读如此,写作更是如此。

第二个向孟老师提出的问题,就是写什么以及作家的地域性的书写。孟老师解答简洁明快,他说,东北是萨满文化的发祥地,萨满文化的神秘一点也不次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故事,为什么东北的作家不对这方面给予以足够的关注呢?是呀,我们为什么没动过研究萨满、用文学的方式书写萨满的心思呢?我们总忽略了身边最熟悉的东西,而舍近求远。

在这之前,每天吃过中午饭,我要去离我们单位不远的一个公园打太极拳。在我打拳的那个小岛上,总有一伙人敲着抓鼓,做着某种仪式,那悠长的唱腔,像来自天籁的声响,吸引很多人前来观望。那时,我锻练完身体,便在小岛上逗留一会儿,挤进人群人看起了热闹,后来,我把这一段故事写成一个短篇小说叫《找魂儿》。为了完成这篇小说,我特意买了一包烟,找准机会,就给人家递上一支,然后打开火机帮人点燃,搭上话后,寻问这种仪式的有关事情,那篇小说所有素材就是这样一点点收集出来的,但作为一个短篇的容量毕竟有限,它只是生活的一个横断面,觉得很不过瘾。孟老师提出对萨满的书写,再次让我脑洞大开,于是我有意识地查看有关萨满文化书籍,对萨满素材收集、研究。在研究中发现,萨满文化在东北停留在两个层面上,一是学术研究,专家们对萨满的研究、争论始终没有终止。第二是民间活动,这其中有借萨满进行商行表演,还有偏避山村借萨满之名搞迷信活动。

为了收集萨满素材,我几次专门走访萨满专家富育光先生。富育光先生是吉林省民族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员,长期致力于萨满文化调查与研究,先后组织拍摄10余部萨满教录像片,积累了丰富的萨满教调查资料,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课题2项,出版有关萨满文化研究书籍十多部,计600余万字。通过与富育光先生接触,我对萨满文化起源、发展进行了全方位的了解,对萨满文化有了初步认识。这其中,我们首先要提出的问题是,何为萨满?《清文总汇》卷五解释萨满一词为“知晓”。满族著名东海萨满史诗《乌布西奔妈妈》也讲述萨满是“晓彻”之意。萨满的产生,是远古生民为了有力地应对大自然种种无法解开的神秘现象而产生的宗教。它是北方民族基于对大自然崇拜形成的朴素的生态伦理观念,视自然及栖息其中的生物为皆有灵性,由此,人与它们彼此和谐共处,相互依存,是自然界生态调解的必然结果。萨满文化中的“祖先崇拜”其实就是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达到相互和谐。萨满领神仪式对于解决他们的心理危机具有普遍性,每位萨满在走上“萨满之路”之前,大多要经历一个身心痛苦的时期,其症状表现为精神失常、久病不愈、病祸交加,这种个体生命出现危机现象,称之为“萨满病”,是特定民俗文化产物。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只能从萨满文化中寻求治疗方法,通过集精神、心理和民俗文化、医疗于一体的萨满医疗体系,使患者得到康复。从这个意义上说,萨满领神仪式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具有实现身心平衡,缓解生命危机的作用。

我在伊通满族自治县采访一位老萨满时,看到他们一家老小十多口五代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里面有儿媳妇,还有孙媳妇,一家人其乐融融,婆媳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矛盾。这一大家人的中心就是老萨满,老萨满不但用其自身的威望庇护这一家老小,还给全村人祈福消灾。有了这种心理作用,全村似乎年年都风调雨顺。我在另一个村还遇到个老萨满,专会为人画符看病,谁身体不舒服,找到她,她给人家画个符,用嘴念叨一阵,来者都会感觉身轻气爽。其实,人的意识在战胜疾病和死亡起着很大的作用,现代医学也多把其引入临床中,对病人的康复有着积极的作用。

萨满作为北方民族的精神信仰,在民间影响根深蒂固,在这个文化、信仰多元化的时代,其思想观念已沉积于人们的心理,并外化为民间习俗和行为方式,在民众中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吉林省地处中国东北萨满教基地,具有挖掘萨满文化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吉林市丰满区有个妇女从小随父亲上山采药,继承民间土方土法,在乡间治病救人,她还利用手指的指甲对病人的穴位进行按压,疏通经络以达到治疗效果。萨满在医学上,用的就是人的意念与草药相结合的治疗方法。在吉林市乌拉街傅氏家族在大清国之前,居住在伊通河流域,祖上传有三顶神帽,神帽象征威严,所向无敌。神帽上有公正、无邪、纯洁如日月之光,放在匣子内,能听到神匣子里神帽铜镜嘤嘤有声,族人凡有违规之举,神帽必知,神匣必有惊动。还有鹿皮、鱼皮、熊、蛇等皮骨制成的彩绘大袍神服,象征无穷威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系列素材着实让我兴奋不已。

但仅仅是这些,很难完成一部小说的创作,我总在寻找支撑一部小说的闪光的东西,或者说是构成小说的那个“核儿”。于是我回过头来,重新拾起孟繁华老师开出的书单,沉下心来仔细阅读《左传》《史记》,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孟老师谈起格非的创作,文学界都知道格非是中国最早的先锋作家之一,但他笔下小说无不带有古典文学的印迹,他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最好研究者和传承者。

回过头来,虽然我对萨满题材创作情有独钟,但这并不意味着能创作出一部优秀的作品,我努力使自己慢下来,想清楚,然后再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