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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2018年9期|左金惠:对岸有竹楼(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2018年9期 | 左金惠(景颇族)  2018年09月29日00:20

极目远望,一条灰扑扑的芭蕉林、核桃林在一山高过一山,一山接一山,没完没了的山里断断续续地呈现,那是被掀起漫天尘土染上颜色的土路,已算是一条生命路线,这条黄土路通往中国边境吾亚。密密麻麻低矮的难民营,一片蔚蓝色,抜内河对岸是中国,住在小铁皮屋里的人望着对岸的山河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无法体会,也不敢想象,如若一直还留在那边,我的生活也许正如他们一样睡个安稳觉也变得奢侈,细嚼慢咽的习惯换成速速下咽。眼前暴晒在阳光下吊脚楼似的竹篱笆小屋,只要有人上楼一群猪鸡狗就争先恐后地尾随而去,在楼下等待着从天而降的食物,这样的卫生间那边很普遍,但在我看来是独具特色的小建筑物。疾驰而过的汽车、摩托车扬起的尘土让人睁不开眼,满山野跑的小孩,土路上三三两两手捧着圣经的妇女们脸上涂着嘎拉粉,夹着拖鞋迈着匆匆的脚步赶着去教堂做礼拜,快要断流的界河——抜内河上一伙赤身裸体的男孩趴在磐石上晒太阳。

一直有到对面走走看看的想法,毕竟童年的记忆都在那边,碍于诸多不便,时间一拖再拖,一延再延,终于趁春节假期去了一趟。战火不断,不敢走远,并在荷枪实弹的同胞们的保驾护航下才放心。而今,那边只有被遗弃的破败不堪的茅草屋掩映在竹林丛中,这次不是去游玩,是去看望一位在深山老林守护橘子园的亲戚赫炼,别人都逃难去了,他舍不得丢下果园,独自死守着。果园就在爬满荞木酸的木里河对岸,河面上横跨着一棵倒下来的大树,正好作桥。我们扶着树枝摇摇晃晃顺着大树去亲戚家,所谓的家也就是窝棚,窝棚边顺着竹槽哗哗而下的山泉水,看着清凉、甘甜。水槽旁两手掐腰站着中等身材、头戴鸭舌绿帽、系着蓝绿紫横条相间的笼基,胡乱披着一件外套,夹着拖鞋的赫炼老人不停地骂着身边的狗,从老远就望着我们,微笑着一一握手迎接我们的到来。

快来,快来,我是脚短了,只有你们来看我才能见到你们啦。赫炼刚迈开脚步身子就叠成两节,弯了腰,左手扶着膝盖挥着右手请我们上楼,竹楼屋檐下一圈都是用破烂的竹篮子做的鸡窝,篮子里垫着些灰色的蕨叶或稻草,鸡窝里小个小个的土鸡蛋,很让人眼馋,窝棚的一层为厨房,竹篱笆铺就的二楼为客厅兼卧室,我们一行七八人顺着木头和竹篱笆做成的楼梯相继而上,竹楼开始吱吱哑哑作响,摇摇欲倒的感觉。竹柱子已有些被虫蛀朽,楼上楼下全是缝隙,屋顶用刺棕榈叶覆盖着,篱笆墙是用三指宽破开的竹片编制而成,篱笆墙上别着路过的人摘橘子吃留下的二十元、十元、五元,一千元、二百元不同票面的人民币和缅币。好富有的窝棚啊,只是看着错位的几根柱子,着实让人担忧,我急速下楼欣赏果园去了。

果园在恰似竖起来的食指与无名指之间的木里河谷中,山两边的树木、竹林、藤蔓、野芭蕉林、东芝叶、野生芋、苦凉包树除了绿还是绿,唯有河边红嫩红嫩的乔木酸攀爬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拼命地往外蹿。河水潺潺,山风习习,夕阳余晖照耀着整个山谷,格外惬意。黄澄澄的橘子在枝头东挂一个西挂一个,早在十月份大部分橘子已被商人收走,留在枝头上的是当时没成熟的。畅游在无遮无拦幽静的河谷岸边的果园里,眼前飘浮起了当初建果园的情景。那时赫炼的妇人还健在,梦想着做庄园主的赫炼把良田改种果树,期待着橘苗一天天茁壮成长变果园,等卖了橘子买好看的衣服穿,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买金子珠宝翡翠玉石,让自己也沾点珠光宝气显富贵些,建温馨舒适的木屋住,开跑得快的汽车周游各地看望亲戚朋友,想象的可多了。一晃五年过去,枝头结的橘子一年比一年多,随着挂果烦恼也不期而至,有意无意专门偷橘子吃为乐的捣蛋鬼越来越多,收入比预期的少了很多。为了守住果园把家搬到橘子地,白天砍竹伐木围园子,晚上巡逻在果园周边,昼夜不分的劳累让身体已吃不消,影响了健康。更让老人懊恼的是,打偷橘子的小孩,得罪的都是寨子里的亲戚,亲戚关系越来越疏远,有的甚至破裂。小孩可以吓唬追打而大人追也追不上,人家跑得比麂子还快,年轻力壮的更不用说打了。整天与偷橘子吃的人周旋,斗智斗勇,无奈的主人最后想了一个制止偷橘子吃的办法,满怀信心的赫炼把嘴凑到正在火塘边蹲着煮饭的妇人耳边大声地告诉了他的决定。

啊!亏你想得出,那样我们的橘子不仅很快就被偷得精光,而且更得罪人,我坚决不同意。妇人听到赫炼的办法,大吃一惊,扯掉包头巾挺起腰来反对。

赫炼一意孤行地执行起他的决定。

好多橘子啊。

我要摘最大的。

嘘!小声点。

一群小破孩探头探脑地来到果园,还没来得及爬上果树就看见赫炼从果园深处走出来,惊慌失措的小仔们一哄而散转头就跑,赫炼拿出当年撵麂子的本领追赶,揪住一个扇个嘴巴,抓着一个甩个嘴巴。

都没偷着橘子,为什么打我们?大点的小孩捂着脸说。

从今后,路过我家的果园,哪个没摘果子吃,就打哪个的嘴巴。赫炼理直气壮地接着吼:还不快去摘,还想挨嘴巴?

那群小孩怯怯地你看我,我看你,将信将疑地每人迅速摘了橘子就溜。

一位去旱谷地收工回家的老汉杵着竹棍满头大汗地爬完一座山坡,想着路过赫炼家果园时摘个橘子解解渴。刚走到果园,他傻了眼,一向荆棘密布围得严严实实的果园,今天四周的围栏杆清理得一干二净,整片果园敞开在青山绿水之间。原来摘个橘子都得像母猪拱地似的钻进去,或扒开荆棘狗尿尿式地跨进来。老汉在纳闷,这赫炼一定是挖下什么陷阱或布了什么圈套之类的就绕道走开,突然,赫炼从果园边冒出来,不说二话拦住去路跳起来就甩了老汉一个嘴巴。

嘿!你这老兄,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老汉火气十足地大吼。

从今后,路过我家果园不摘橘子吃的人,都得打嘴巴,记住!赫炼用警告的口吻说。

岂有此理!老汉紧握刀鞘不服白白挨的嘴巴。

快去摘!赫炼瞪大眼指着果园命令似的说。

闷闷不乐的老汉按赫炼的指示顺手摘了两三个橘子往回家的路上走。有位农户手里拿着几个橘子若有所思地坐在大树底下,老汉主动搭上讪,你家的橘子也熟了啊。

赫炼一定是疯了,只是路过他家果园,让我还挨了一巴掌,自家的橘子都吃不完,命令一定要摘他家的橘子吃。农户不得其解地掂着手中的橘子说。

哈哈!老汉感叹同样的遭遇。

回到寨里,大家也在议论着赫炼打人的事。

无奈之举。浓眉大眼,牙齿漆黑的老长者说。

整天被人偷橘子,要我早气死了。说话尖声尖气的小媳妇忿忿地讲。

一定是伤心过度气疯掉的。瘦高高的退役老兵怜悯而肯定地说。

还想跟我过日子就把橘子园用铁丝网围起来。看着赫炼异常的行为,老妇人气急败坏地说。

赫炼把橘子园的围栏杆彻底清理过后,又开始忙碌于培育橘子苗,准备来年赠送给寨子的人种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