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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文学》2018年第9期|沙爽:韶光晚

来源:《湖南文学》2018年第9期 | 沙 爽  2018年09月18日08:20

沙爽,作品散见《诗刊》《散文》《钟山》《天涯》《大家》等刊。出版有散文集《手语》《春天的自行车》《逆时光》《拈花》,长篇历史人物传记《桃花庵主——唐寅传》,历史随笔集《味道东坡》等。

红楼引

有时我会记起那座小楼。两层的,红砖红瓦——其实也并不是真的瓦,是漆成红色的铁皮,坡度陡峭,站在狭小的天井里能望见它们的一角。雨滴落到楼顶,像河流突兀改变了流向,每一滴水来不及做出反应,即身不由己进入另一种跌落加速度之中。但从建筑学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山形屋脊,主要是为了防止积雪。有那么几次,我看见麻雀从其上掠过,小小的身形略显迟疑——大约铁皮太滑了,终非停栖之所。

楼是日式的,室内南北两侧皆建有走廊。沿着空空作响的木楼梯拾级而上,缓步台随即将去路分为两个方向。在那些年里,我信步走过,几乎想也不想——向前,或者转身,其终点并无两样。

总觉得,这样的设计,隐含了什么人生命题。

楼本身已有百年了。在官方记载上,它是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的附属建筑,大约用作员工宿舍,后来的一段时间又做了医院。殖民时代的印记打在这个小城,是这样的一砖一木,和众多难以厘清的东西。此后市文联及其下属的一家杂志社在这小楼里办公,据说也曾有某届文联领导试图申请一下“文物保护单位”之类的,但不知何故未能如愿。大抵在我来到这家杂志社工作的第三年,市里终于为小楼拨下二十万元装修经费。一位做房产商的文友听闻此事,讶然失笑:“这么大的一座楼,二十万,只够打个浮皮啊……”果然装修完未出一年,房顶和墙壁的白灰便纷纷脱落,地板倾斜。坐在办公桌前,我不得不以双脚用力抵住地面,以免身下的座椅一路滑落而去。有一次如厕回来,刚踏上缓步台,一大块白灰从楼顶悄然落下,在我脚前的地板上跌成碎片。

我怔了一怔。灰迹间裂隙轻浅,我依稀看得见自己的未来。

——就是这样肉眼可见的一地碎片。

老建筑里的暮气是无法驱散的,很多年后我才懂得了这一点。而且相对于空间而言,这里人的气息太少,人的心思又过于离散。必须承认,机关人事对我心智的启蒙,是在这幢小楼里完成的。只不过,一个人一旦意识到自身的卑微,也就开始了一路衰颓的中年。帘幕一层一层揭开,真相往往类似于黄金包裹的败絮。而多数时候,人性的裸体并不好看。

我也猜测,从这幢小楼里出来的人,回过头去,会不会惊讶地发现:他们提前经历了自己的暮年?

衰老仿佛是突然间发生的,但或许它蓄谋已久——一个人与他置身的环境,总是保持着某种奇怪的均衡。到了冬天,小楼和其他的住宅与办公楼同步供暖,但是裹着大衣,抱着电暖宝,周身的血液仍仿佛凝住了一般。我开始时常腹泻、畏寒,不知怎么就有了一副缩手缩脚的模样,连自己在镜中看到,也不由得心生厌烦。

离开这幢小楼之后,两三年间,大约有三四次,在梦中,我置身其间,重历那无穷无尽的琐碎和黯淡……没有悲喜,它们被压缩了,隐藏进某个文件夹里。最后的一次,我梦见做会计的同事——她同时也是我们的编辑部主任——递给我一沓零碎破烂的纸币。我没有伸手去接,以免上面沾染上我的指纹。醒来后我暗自好笑,想到那一沓零碎的旧钞,正是我对自己在那里工作多年所得报酬的整体印象。

他们说,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和你一样。

那么,建筑呢?

在同一条街上,向西不远,曾经有过另一幢红色的小楼,翘角飞檐,雕梁画栋。当年小城水运繁华,商贾集聚,就连《大宅门》里的少东家白景琦随两位老掌柜前往药材大会,剧中的目的地也设定在这里。当年的这座“小红楼”戏馆真正远近闻名,多少名角应邀来此演出,你方唱罢我登场。此后南满铁路通车,见风使舵的帆船终不是钢铁机械的对手,水运遂迅速败落。正是那戏里唱的: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我年少的时候,这座小红楼仍在,朱漆斑驳,透出一股让人心酸的冶艳。也不知是哪一年,这里变成了一片住宅小区,取名“河畔壹品”。

——群楼也有官阶。这出后现代的剧目,也不知演到哪里了。

韶光晚

每年春天,单位都要搞个“运动会”——一群以坐功见长的书生,所能胜任的运动,唯剩下“竞走”,时尚的词汇叫定向越野。本年度之“野”选在繁华地段,津门著名的五大道风情区。“定向”的五个景点分散在各个方位,直到出发前一分钟才分发到各小组手中。途中还要穿插完成几个小任务,做诗、拍摄景点讲解视频和创作搞笑照片之类。

我被指派的任务是写一首打油诗,其余皆毋须操心,只管跟在小组长身后埋头疾走。也不知是走到哪条路上,路旁老建筑的围墙涌出了大丛蔷薇,细密交织的枝蔓累累下垂,大多还在含苞,有零星几朵已抢先绽放。那娇柔的玫粉色嫩生生的,像新生儿或者幼猫的呼唤,让人忍不住要止步答腔。但抬眼一看,我们年轻的组长已一马当先拐过街角。此前一天,她在微信群里做赛前总动员,口号是“保三冲二”。据科学研究说,有的人生性要强,心气可以一直持续到暮年——造物主何等偏心,让有的人拥有如此漫长的青春;而另外的一些人,比如我,人生的暮色在中年已提前降临。

转眼到了另一条路上,眼前风景突变。在我脚边不远处,出现了一汪小水洼——是冲洗街道的市政工人偶然留下的痕迹——这水洼里倒映着的景色令人惊异:路旁国槐新鲜的嫩绿色枝叶衬在天蓝的底色上面,明亮得几近炫目。目光上移,蓝天铺展,新绿逶迤……我心神摇荡,几乎呆在那里。

春色如此之美,我还要赶去哪里?

后来仔细追想,其实我们赶往第一个任务景点时,走的就是这条路。只是当时的行进方向是由西往东,走的是北侧的人行道。这条路南北两侧的行道树清一色都是国槐,但在一往一返之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虽然街景并未改变,但天空的色泽、阳光照射的角度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而迎光和逆光时人眼映出的景色并不相同。何况还有那一汪小小的水洼——那种明媚娇嫩的绿意,大约只有在那样澄澈的天光之下,甚至,只有在一泓静水的倒映之中,才得以清晰地呈现?

这时刻便体验到人世的两难。不是不可以从现实中抽身而出,但作为机械中的一个小小部件,当你的自我放逐将牵连其他部件,难题便产生了。甚至,你的出离有可能触怒整个游戏系统——从加入游戏的那一刻开始,你实质上已失去退路。

我脚下不停,四顾寻找街牌——是成都道。

牺牲好像是值得的:我们小组第三个到达终点,每人收获一套李宁牌羽毛球拍。

之后的两周,总惦记着回去看看那些国槐——意识到槐树也分成多个品种,还是到天津后的事情。我小时候习见的槐树,其实都是所谓的洋槐,原产于美洲。而天津多以国槐作为行道树。辽宁的洋槐要到五月中下旬方才开花,而天津的洋槐花期比辽南提前了将近一个月。我上班途经的西康路与马场道交口,附近就有几株高大的洋槐树,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初时并未留意到它们的存在,直到有一天路过时,一阵似曾相识的清香迎面过来,像与一个人擦肩过去,想了一想,方才意识到是谁。之后每天早晚经过,还隔着老远,那香气就扬手频摇,清清楚楚的一个招呼打过来。视野里最鲜明的那一棵槐树,立于一幢老洋房前边,开得最盛的时候,绿叶几乎不见了,只剩下一串串蓬张的雪白。

刚开始时我想,花开得早必也谢得早,但后来发现似乎并非如此。它们好像已经盛开了很久,并打算一直开下去的样子。看一棵树这样不慌不忙地酝酿它的生长和果实,人也不由得替它欢喜起来。

资料上说,十八世纪末,洋槐才被引进中国。在此之前,神州大地上只有国槐生长。在周代,朝廷上种有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分坐其间,“面三槐,三公位焉”,三公的座位是对着槐树的。民间认为槐树可助人决断诉讼,又将槐视为福禄象征,大约由此而来。

终于去了成都道,已是十天之后。洋槐花业已开败,国槐的新绿也成了碧绿,而蔷薇花怒放得满坑满谷,就要溢出来一般。弹指之间,韶光已近尾声,夏日即将登场。黄昏将临的时分,我远远望见一道壮观的蔷薇花墙,于是斜穿过马路走过去。原本坐在花墙前的老人此时起身,拎起他的小马扎准备回家。两下里擦肩而过,我微笑点头致意,他含笑还礼。老人可能患过中风之类的病症,倾斜向一侧的嘴角正垂下一串晶亮的涎水,而他浑然未觉。

我打开手机拍那花墙。夕阳已沉落到草木之下,但它的晖光依然明亮。有一瞬间,它为我把那花墙旁边两株国槐的树梢,幻化出一片新绿的模样。

黄金树

在梦中,神因为过于宠爱某个人——这个人似乎正是我——特意赶来铸了金、银、铜三枚巨币(足有脸盆大小)。然后他叮嘱我,在彻底凝固之前,千万不要移动它们。他离开后,不知何故我必须动用银币和铜币下方的物品,经过短暂的犹豫,我动手移开了它们,于是,它们变成了波浪状的废品。

醒来之后,我疑心这个故事的蓝本是我在哪篇鸡汤文字里看来的,并试图解读它的寓意。也许它指向的是获得和失去;但是最终,我确认它在劝诫我学会等待和耐心。

大约十年以前,我对参加各种会议、活动和聚会还满怀热忱——官方的会议总是富丽的,酒店堂皇如宫殿,而高档羊毛地毯在高筒皮靴的踩踏下焕发奢侈的质感。觥筹交错,是人世间触手可及的繁华。我游走其间,觉得虚与委蛇也是人生风度的一种,而言语机关勾心斗角也不妨视作智慧体操。但是这样的时光着实短暂,不过三五年,我对这一切已心生厌倦。又过了两年,就连剩下的最后一点耐心也彻底耗尽。这样一来,往日的乐事成了苦差,从游刃有余到左支右绌到避之不及,这中间似乎缺乏完整的过渡。我发现了繁华背后的阴影?还是人情深处的虚妄?总而言之,酒桌前的泛泛交游并不曾给我带来真正的慰藉。我也终于明白,现世利益的交集依次划分出结盟者的领地,而作为百无一用的书生,我注定不可能成为盟友之一。

自此我独往独来,并相信这就是人生必经的里程。人到中年,繁华谢尽,生命的每一根枝条都展露它原初的姿容,无论丝绦或利刃,再也无须隐藏。对个人而言,这是最舒适的状态,即使它触犯了某种禁忌。但所谓禁忌,不过是大众一起努力相信,皇帝真的穿着他的新衣。我再也不能端坐在观礼席上,假装自己从来不曾笑场。不,我不是所谓骄傲的大动物,它们的孤独过于醒目;我看起来更像一只猫,或者更小,一只蚯蚓或鼹鼠。它们自生自灭,却也自给自足。

我也疑心,我的前世是一棵树,立足于旷野,满足于眼前有限的世界:阳光、雨水、草地和山石。或者再奢侈一点,有小溪自不远处潺湲流过——在一棵树的一生中,并不需要更多了。

是的,就是那样的一棵树。许多个世纪以前,泽尔克西斯——有人认为他就是《圣经·以斯帖记》里提到的波斯国王亚哈随鲁,也有人叫他薛西斯一世——这个名字里有一个勇往直前的战士。在即位后的第二年,他出兵镇压了一场埃及暴乱。此后又亲率大军入侵希腊,浩劫了雅典。大约就是在这次行军的途中,他看见了一棵树,一棵伫立在旷野中的桐叶枫。

这棵桐叶枫与其他的树有什么不同?我不能确定。但是它站在那里,肯定有许多年了。很可能,它是那片旷野中唯一的一棵树。当它还是一枚褐色的树籽,与它孪生的兄弟共同享有一对薄如蝉翼的翅——没错,生命在开始的时刻往往并不孤单——当这对由上帝精确塑造的、深合力学原理的翅膀带着一双孪生子脱离母体,打着旋缓慢地飘向大地,一阵小风刚好自此路过,将它们轻轻托起。风的接力赛把它们一路送到了这儿。那么问题来了:它亲密相依的兄弟去了哪里?方寸之地并不足以让两棵树并肩而立,即使枫树家族中最幸运的孩子,存活的机率也只能二选其一。从萌芽时分开始,这棵树就远离了它的同类,直到它的根越扎越深,树干越拔越高,它终于同时把自己嵌进了天空和大地,成了这片旷野的一部分。直到那骄傲的泽尔克西斯从地平线上走来,远远地,他看见它站在那儿,有如自天而降的一道神谕。他伸开手臂,命令他身后的大军就地宿营。一连数日,他仰望着这棵树,为它的美而满怀震惊与狂喜。或许,在那样的时刻,他忘记了他恢宏的王国,忘记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直到几天后的清晨时分,他回过神来,命侍卫传唤金匠。熔炉里的火焰燃起来了,黄金的圆镜镌刻下一棵桐叶枫的雕像。他戴上它,让它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腔。

为什么是一棵树?而不是其他:美人、珠贝、宫殿,甚或一头迎风而立的雄狮?

但是,那仅仅是一棵树吗?风、雨水、天空、草地,和日出时分云朵之上陡现的光芒……有多少事物悄然加入了一棵树的吟唱?

真的不需要更多了,生命已如此丰饶。

一棵树,它配得上那黄金,和那骄傲的王。

临睡之前我读过这个故事,一定是这样。一枚硕大的金币,由此出现在我的梦里。

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在梦中手持废币不知所措,却并不感到痛惜;为什么留下的,恰好是一枚金币。

感谢神,作为一个对越来越多的人和世事丧失了耐心的人,即使在梦中,他仍为我保留了这世上最完美贵重的那一部分。

岁末书

一下火车,那熟悉的温润气息便围拢过来。时近岁末,天津城的夜晚竟可以这样温和,温和到简直让人慵懒了。没有风。一切都是慢的。站台上的灯光。旅人们的脸。地铁开过来的时候,似乎也远比平时从容。比我已经在此度过的春天、夏天和秋天,以及又一个春天、夏天和秋天,都更为缓慢。

两年,这是在此之前,我以为我可以在这个城市坚持的时间的极限。但是眼下,它显然正在延伸,延伸到比我的想象更远。

我想起南方的冬夜,温度稍高一点,但整体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真是难以置信,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香港过圣诞和新年,此刻想起来却如同前生一样遥远。唯记得元旦那天下午,我独自出去爬山,巧遇正沿着山路散步的两只大龟,背甲比脸盆还大,足有四五十厘米吧。也不惧人,爬得轻车熟路气定神闲,修养很好的样子。如果它们像忍者神龟那样直立起来走路,我也不会感到意外。我追着它们拍了几张照片,回来后翻看,才发现走在它们旁边的女主人,赤脚穿了一双人字拖。真是南方啊。等我爬完山回来,又在街角碰到了它们。一只大龟走累了,开始耍赖,指望男主人会抱它回去;而另一只急于回家休息,两下里拉开好远。

生物在南方是有福的。生长季如此漫长,有什么必要急赤白脸地紧赶时间?而北方的植物,气质中透出焦虑。它们不得不急。急着发芽,急着开花,急着结果,急着把种子送出去。那些慢性子的植物,来不及传播自己的基因,也就无法在北方立足和存续。

还有人。为什么南方的女子看起来更为青春柔美?气候温润,一年到头轻衣薄衫,藏不得半点赘肉,自然要勤勉维持。而北方寒冬漫长,人体的防御机制倾向于把能量转化成脂肪,加上厚厚的羽绒服和帽子围巾口罩,不要说曲线,远远望去能分出性别就不错了。

以上这些,是我那天在香港街头漫步时胡思乱想到的。

说到青春期,人类的青春期和植物的青春期类似,同样得益于天时与地利。天津的西康路与常德道交口处,有三棵树就很特别。最北边的是一棵柳,早春时节,我就留意到它最早泛起娇嫩的黄绿;而另两棵杨树依次排列在它的南侧,彼此间距也就十米左右。进入十二月,这条路上的杨树、梧桐、槐树和白蜡树的叶子已经差不多落光了,只有这三棵树仍旧满树绿叶。早晨上班,我从树下经过,只觉得那杨树绿意森森,竟是毫无败象。而柳叶自然下垂,绿得比杨树叶子浅些,仪态柔和近乎优雅。有一天北风稍大,零星杨叶悠然飘下,落在刚刚清扫过的人行道上,却也并不让人觉得萧瑟。我猜测它们的脚下有供暖管道通过,但是这样十几二十米高的树,它们的根须至少在地下深达几十米,浅表层的一点热量能起到多少作用,我说不清楚。冬至这天夜里,我又看见它们,算起来我离开天津只不过一周,它们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干净的枝条沐在橘黄的路灯光里,温暖,匀称,生动得仿佛正从内里发出光辉。想起古人诗中有“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那时候的人们怎能想到,有一天这大地上会一片灯火通明,而月色隐遁在高耸入云的楼群之后,难觅踪影。

我停在那里,仰头看了许久。

忽然想起两个月前,我在酒泉的胡杨林里看到过几棵白杨。同样是杨树,它们的叶子比东北的杨树叶要小得多。那时是九月下旬,胡杨叶子刚刚开始转黄,而这几棵白杨金光闪耀,华美极了。我走到树下拍照,一枚黄叶飘落下来,不偏不倚,稳稳落定在我左手的虎口上。我从未见过这么小的杨树叶,小如鸽卵,叶尖那儿还缺了一块,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心形。是干渴的大戈壁让一个物种一点点缩小了它的叶子?还是,亿万年来它一向如此,才得以寄身戈壁?

是的,就是这一年,在罗布泊,我知道了什么是渴。荒凉如此广阔,而寂寥,语言能够说出的寂寥算得了什么?在残留于戈壁上的一段汉长城旁边,我见到了我此行中唯一偶遇的野生动物:一只三厘米长的银色蜥蜴。它靠吃什么才能让自己活下去?那广袤如海的浩渺大水消失了。那大水中鲜活的生灵,那水边生息的人,他们的歌声止歇在我到达的前一秒钟——在这干渴的罗布泊,奢谈永恒是可笑的。

是的,没有永恒。

你只有你蜉蝣般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