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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2018年9期|果玉忠:风与石(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2018年9期 | 果玉忠(彝族)  2018年09月18日08:31

 

信 仰

 

在我的村庄,神从来离得远

我见过另外一些——

小野庙黑白壁画上

山顶齐膝的小土阁里

它们面目狰狞手拿钢鞭

它们肩背花翎面罩闪电

更多的时候,供奉的仅仅是两块

垒在一起的石头,一棵高大的黑油松

山梁的风口,大路扭结交谈

乡下的道场一边招神,一边送鬼

人们认下的,有时候是敬,有时候是畏

 

见天山

 

山脚磨刀箐的人家很少磨刀

他们虔诚,习惯和一株株蕨菜对谈

看绿色的大海疯跑,荡漾

 

山顶,垒出城堡留下遗址

解散发辫化为百草的人,早已

在风中转身离开。神秘的大石块

绝口不提远古的咒,炊烟唱晚

——牛羊下跪,牛羊下跪

松涛从垭口递来风的应答

 

再见天山,仰头看天的人

重新启用先人的脚印和歌喉

脚下的绿,天上的蓝

甚至,那丛无名野花又陷入轮回

 

登化佛山

 

要有怎样的胸怀,才能够容纳

这千沟万壑,这万树千草

并任由它们抽取自己身上的骨血

容忍人们一次次登临,带着野心杂念

上山下山。接纳俗世的尘土是容易的

难的是不让它堆积,骚乱,暴动

在这里,常青藤一遍遍摊开绿手掌

晒经松囚禁得道人的狂妄

人来鸟不惊,风过林啸鸣

人们在山顶放牧体内的隐疾与妄想

草木和山泉犹如药引,犹如经卷

作为诵经者,云朵在你上山时

散开。在你下山后,闭合

漫山岑寂,像是谁狂言之后的哑语

 

在万马河

 

开肠破肚的上游,四处轰鸣着

机器。巨石被抠离山体的胞衣

切割、打碎,在振动带上

变成石子或沙粒,缓缓抖着身躯

——被运往千里之外的城里

成为高墙的砂浆;若运到下游

成为水电站的甲胄,围堵自身;

或者也有一些,用于修庙或补佛;

“你看,连石头也都这样,四处活着”

一群外乡人,在人生途中过万马河

下车看看天,对着空荡荡的河床

默默抽支烟,生怕惊动什么

风雨中,水芭蕉树一脸迟疑

和你一样,它也企图辨认水中的马匹

——上万只,奔腾着的,嘶鸣着的马匹

但干涸的河床上,只有风吹着沙

不远处,稀稀拉拉的马群纵身一跃

跳入了截流的金沙江

圆通寺中的红嘴鸥

 

庙宇的倒影从不露悲喜

香炉边的人们却表情各异

青烟上升香纸翻飞塔铃轻盈

塔楼下,鸟在池水里

浮游寻觅,火一样的短喙

有时啄向燃过的烟花壳

有时啄向飘落的香灰

初春,无欲的水空明而洁净

五只灰白色的红嘴鸥

在寺院中间的水池浮游

千百万只西伯利亚小生灵中的

五只,赶千百万里路

来饮这寺中一潭清苦之水

 

风与石

 

听老余讲他见到的大石——

“楚雄三尖山顶,风大如吼”

才开场,活物的魂魄就被掏空,吹走

磨砺一切的风,梳洗着万物

兰开幽谷,猿窜于林,顽石聚顶

我明白:只有死物,才不畏惧大风

 

比如你说到的那些大石,千百年来

缄默不语,从不喊疼也不落泪

“粗糙而自然,神灵的餐桌上

邪恶卑劣的人被生吞活剥,分而食之”

嗜血的石头,戴着判官的脸谱

被押往山中的人,必须向草木呈词

并由风宣判,大声念出判决

 

在餐桌旁提起筷子时,我的身子

抖了一下。你最后说——

“山尖的小庙,也差点被风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