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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茶与花

来源:解放日报 | 王瑢  2018年09月06日07:50

多年前一个夏天,随父亲去福建。登武夷山时特意带了纸笔,铜墨盒一直没机会打开。上到顶才发现,整座山毫无纹理,与黄山的到处皴法大相径庭。父亲双手叉腰来一句,“圆头性脑,这有甚好画?”种种山石画法,到后一个没用。我们坐竹筏溪水漂流,忽东忽西,一路左摇右晃,速度极快,没觉已至终点,根本无暇顾及眼前景致。望着两岸山石,巨大威武,一律圆秃秃,杂树茂密,父亲不住地摇头叹气,“这山有什么好?没意思!”之后去看著名的大红袍景观。与想象中天壤之别,丝毫不像百年老树,浑身披满红布条,层层叠叠,密密匝匝,一阵风掠,新的旧的布条四下飞散,想到传说中的红发树精,有点恐怖。一个人径直走来,跪下默默磕了三个头,立刻爬起来就走,目不斜视。

武夷山茶铺多。随便一脚踏进,老板热情招呼,“强强强(请请请)!淋得(念 dei音)再说!”不收茶钱。让我想到北京的大小茶肆。京城“张一元”,因德云社而一夜红透半边天,百年老店“吴裕泰”则自不必说,向来不会给你坐下先来一碗茶喝喝的可能。店面不阔,本就一座难求,客人围聚八仙桌边先大喝一通?不现实。

父亲好茶,我则对做茶工序十分好奇,于是到处走走。窗外晾茶的大竹匾吸引了我,想买一个。那竹匾之大,足以让一个窈窕淑女半睡在里面。我第一次现场观摩焙茶。暗火肉眼根本看不到,只感受那热度,炎炎灼烈,上边是烘焙着的一匾一匾新茶。到午饭时间,一位老阿婆在那里炒菜,背很驼,站着也像坐着。不时端起一小碗清油“哗”一下倒进大铁锅,拿过一个小点的竹匾,都是自家地里种的青菜,“哔哔啵啵”翻炒起来。炒菜的油与我们家常吃的胡麻油菜籽油不同,自带一种陌生香气,腾腾而起,在屋子里散开。尝一口,似乎多了一分爽利。阿婆说是自己压榨的茶籽油。现在想吃茶籽油可不易,比别的油贵很多,关键是买不到。

父亲的饮茶习惯,最早是喝砖茶。隆冬的清晨或傍晚,砖茶放在壶里煮,滚沸后一碗一碗又一碗,痛快喝一气,暖意顿生。盛夏时喝砖茶,煮沸后凉凉,加蜂蜜加柠檬片,是消暑解腻之最佳饮品。我奶奶不喝茶也不懂茶,但老宅里常年必备茶滷——把茶煎到极浓,酱油般厚稠状,临喝时用开水兑一下便可,极其方便。如今这种喝茶方法时过式微,早已看不到了。那种大块大块,必须花大力气才能破开的砖茶,亦不多见矣。

记忆中,那次登武夷山看到很多红艳艳的山茶花,单瓣。茶花若想好看,必得这种单瓣的才行。耀眼的赤红,花蕊一束,色如赤金,真好看。这花的花萼,细看呈鳞片状,父亲临时来了兴致,提笔作画——用焦墨圈圈点点,立体顿现。画几笔停下问:“白石老人画茶花,为啥好看?”瞥我一眼,“从来只画五瓣!你好好注意观察,绝无多一瓣。点朱砂,红得悦目且厚重,最后画花蕊,高高一束立起来,啧啧啧,绝了!”

茶花这么好看,似乎花店里没得卖?父亲有一次不知从哪里剪回家两枝,大画特画。书案上摆满大红浓黄墨黑,画面十分简单,并没什么花样,我稍显失落。“有重瓣的茶花吗?”父亲哼一声,“茶花本该如此!重瓣茶花没花蕊,即使能开几十瓣儿,画出来闹腾的麻烦,好?”

茶花之所以超凡脱俗,与枝叶有关。黑绿透亮,即使无花也很美。插茶花,白色细骨瓷瓶最好,细颈细腰那种。花无须多,一两朵,最好高低错落,一朵盛开,另一朵娇羞欲放。一定要配几片绿叶,衬它一衬。黑亮油绿托起大朵的红花,暑气顿消,哎呀,人也立刻精神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