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芙蓉》2018年第5期|曹永:巨石

来源:《芙蓉》2018年第5期 | 曹永  2018年09月06日07:42

楔子

栖凤山庄在西海码头附近,从窗口就能看到湖里的风景。这时候,太阳很好,阳光斜斜照射进来,屋里显得很亮。山庄的老板严瑾钰正坐在柜台后,拿着账簿,查看营业额。几个服务员跑出跑进,有些忙不过来。严瑾钰想,过几天,再招几个人来帮忙。

严瑾钰正埋头算账,突然感到光线暗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体形偏胖、穿着西服的顾客钻进来。严瑾钰赶紧说,老板吃饭?顾客显然是外地人,他用普通话说,还有没有座位?严瑾钰说,请问几位?外地人手里拿着皮包说,大概八九位。

严瑾钰把外地人引到一个雅间,说您看这里行不行?外地人把皮包放在桌上,说就这里吧。看到服务员忙不过来,严瑾钰自己动手给客人泡茶,她拎着热水壶,往茶杯里灌水。她说,这几天气候好。外地人说,你们这边,紫外线太强了。严瑾钰笑说,所以这里的人长得黑。

外地人抹着额头上的细汗说,确实有点受不了。严瑾钰说,老板来这边旅游?外地人说,噢,来做生意。严瑾钰说,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外地人说,所以专门过来请客吃饭。严瑾钰把菜单递过去,说您看吃点什么?外地人拿着菜单胡乱扫了几眼,说干脆你来安排。

严瑾钰说,老板有什么要求?外地人豪爽地说,请人办事,当然不能节约,多弄几个菜。严瑾钰说,没什么忌口吧?外地人说,没忌口,你只管拣好吃的上。严瑾钰说,还有几桌菜没上,恐怕要多等一会儿。外地人说,没关系,反正朋友还没来。

严瑾钰从雅间出来,认真挑选十多样好菜,写在单上交给厨房,然后回到柜台,继续算账。严瑾钰在质保站工作,有几个跟她一样的中年妇女,都是领导夫人。单位有事情,基本都是刚考进来的年轻人做。她们比较轻闲,没事就在办公室打牌,或者烧洋芋吃。

以前还好,虽然男人马平川应酬多,很少在家里吃饭,但严瑾钰还要照顾儿子,每天到学校接送,总算还有些事情。后来儿子出国读书,留在外面工作,两年难得回来一趟,严瑾钰闲得慌,想找点事做。她跟马平川商量几次,最终开起这个山庄。

栖凤山庄开业只有半个多月,但顾客盈门,生意很好。其实生意好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是男人马平川,他是县委宣传部的部长,几个单位搞接待,都特意安排过来;其次,山庄离湖泊近,占着地理优势,每天都有几拨游客进来吃饭。

玻璃门擦得没半点灰尘,要不是上面贴着“欢迎惠顾”的字样,也许会撞在上面。门口是几棵树,它们枝繁叶茂,绿油油的。远处种着成片花草,看起来五彩纷呈。要是站在二楼的阳台,甚至还能看到湖泊里的船只。

高原地区,山大沟深,很难想象居然有个湖泊,安静地躺在这里。据说,这地方原本没湖,只是一块广袤的盆地。在明朝的时候,还有卫兵在上面屯田。清朝咸丰七年,突然落雨四十多天,山洪暴发,夹沙抱木,导致落水洞堵塞,渐渐形成这个淡水湖。

一九五八年和一九七二年,曾经搞围湖造田,就是放掉湖水,开垦田地。几经治理,生态系统才逐渐恢复。随着环境改善,湖泊变成鸟类的栖息地。在这些珍贵鸟类之中,最稀罕的是黑颈鹤。原来严瑾钰想把这里取名黑颈鹤饭庄,但马平川觉得拗口,于是改成栖凤山庄。

马平川早年在乡镇教书,经常写点小文章,因此被调到县委办。后来,慢慢从秘书爬到领导岗位。在这个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县,当上宣传部长,也算是位高权重了。本来他可以爬上更重要的位置,好像是骆玉民从中作梗,最终没能上去。

以前骆玉民是县委办主任,马平川是副主任,他们关系非常好。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慢慢产生矛盾。严瑾钰曾几次动过念头,准备向男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但终究没敢。严瑾钰清楚男人的性格,只要两条眉目往上挑,就意味着他胸口憋着火。

严瑾钰懒得再管这些事情,她把心思都放在山庄上面了。几桌客人吃完饭,陆续结账走了。那个外地顾客的菜也弄好了,满满一桌,但他没动筷子。他看看手表说,朋友还没来,我再等一会儿吧。

严瑾钰抬起头,看到一群黑颈鹤在远处飞过。湖泊离山庄没几步,但严瑾钰好多年没去过了,顶多到码头转转,然后就回来了。不仅全国各地,甚至不少外国游客,都跑来观光,看湖里的黑颈鹤。严瑾钰住在湖边,反倒不想去看了。

严瑾钰坐在那里,突然有些想念儿子。前两天,儿子打来越洋电话,让她过去住上一段时间。严瑾钰去过两次,后来再也不想去了,那边环境非常好,但言语不通,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哑巴。严瑾钰希望儿子能够经常回来,但离得远,几年难得看到踪影。

时间慢慢过去,外地人邀请的朋友还没来,他坐在雅间,不停地喝水。严瑾钰忍不住走进去说,老板,饭菜有点凉了,您朋友过来,提前说一声,我让厨房重新热一下。外地人站起来说,我得去一趟卫生间。严瑾钰指着后面说,过去左拐就是。外地人走到门边,似乎想起什么,又转回去拿桌上的皮包。严瑾钰想,这些外地人真是小心,在这里吃饭,谁会拿你的包啊。

已近晌午,其余的顾客吃完饭,都相继走了。外地人从卫生间出来后,显得有些焦急,他不时伸着脖颈,张望外面。服务员和厨师想弄吃的,又怕外地人的朋友突然赶来,只能咽着清口水,坐在大堂枯等。

外地人好像沉不住气了,他摸出手机,跑到门口打电话。过几分钟,他回来说,几个朋友都有事情,他们不来了。严瑾钰说,这些饭菜怎么办?外地人沮丧说,这些菜吃不完,家也不在这里,不能打包,我随便吃上两个,别的就不管了。严瑾钰说,那给您热一下?外地人摇头说,我将就吃点,还要去办事情。

外地人开始吃东西,他胡乱吃几口,就结账走了,剩下满满一桌菜。那些菜全是好吃的,虽然有些冷了,却能把肚里的馋虫勾起来。几个服务员试探说,这些饭菜都没吃过,扔掉可惜,要不然就让我们吃了。严瑾钰也觉得可惜,说那就吃吧,别浪费了。

山庄有两个厨师、五个服务员。其中两个服务员,跟厨师到厨房热菜,另外三个坐在那里,嘻嘻哈哈地吃起来。严瑾钰没吃,她胃不怎么好,早上吃过一碗面条,感到不怎么舒服。她想,过会儿去买点药,顺道去一趟单位。虽说没什么工作,但长期不露面,总不太合适。

严瑾钰收起东西,刚要出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响声。严瑾钰跑进去,看到一个服务员趴在桌上,还有两个躺在地上,她们搂着肚皮,痛苦挣扎。听到声音,厨师和里面的服务员也跑过来了。

雅间里一片凌乱。那个趴在桌上的服务员倒在地上了。她们吐着白沫,呜呜地叫。严瑾钰着急说,到底怎么回事?厨师说,我们也不晓得啊。严瑾钰说,是不是饭菜出问题了?厨师跺脚说,今天中午用的,都是同样的食材。

严瑾钰准备叫救护车,但来不及了。地上的服务员蹬着腿,慢慢咽气了。严瑾钰想到那个外地顾客,知道被投毒了。她拨通男人马平川的手机,带着哭腔,说山庄出事了,你赶紧过来看看。

没过多久,马平川就赶过来了。他头发往后梳,肚皮微挺,看起来很有领导的架势。严瑾钰说完事情来龙去脉,让男人赶忙给公安局打电话。马平川站在那里,神色沉重。严瑾钰焦急地说,快点让警察把那个外地人抓起来,无缘无故的,怎么做这种歹毒的事。马平川没说话,他呼吸粗重。严瑾钰说,到底得罪什么人了,要这样对付我们?马平川皱着眉头,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

严瑾钰说,莫非是……马平川打断她,恨恨说,除了他,还能有谁?严瑾钰满脸吃惊,早几年,他们经常和颜悦色,同时出现在县台的新闻里,根本看不出问题。严瑾钰虽然知道他们关系糟糕,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深的仇恨。马平川执意要把儿子送到国外,会不会早就开始提防这种事情?她捂着脸,越想越恐惧。马平川把厨师,还有两个吓得哭哭啼啼的服务员叫到屋里,关起门来秘密谈话。严瑾钰瘫坐在椅子上,实在吓坏了。

马平川离开的时候,刚刚开业半个月的栖凤山庄,莫明其妙挂出停业装修的牌子。马平川开着私家车,连跑两天。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死者的家属开着微型车,把尸体悄悄运回去了。当它再次营业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变了,连厨师和服务员都换成新面孔。

以前的时候,山庄的老板严瑾钰成天忙着算账,或者跑出跑进招呼顾客。严瑾钰显得非常兴奋,不仅是财源茂盛,更重要的是这些年,在单位没多少工作,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时间不好打发。打理这个山庄,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价值。现在严瑾钰仿佛大病,她坐在柜台后面,失魂落魄的样子。有时听到什么响声,她会无端吓一跳。

严瑾钰终究没在那里坐多久,重新开业没几天,栖凤山庄再次发生诡异的事情。那天深夜,天上飘着细雨,县城无比安静。乌蒙山区,早晚温差大,白天还很炎热,晚上就冷得要命。橘黄色的路灯,悄无声息地照着路面。前边有几个人,也都缩着脖颈,匆匆走远。

这时,一辆黄色的起重机,像坦克似的,吊着一块几十吨重的巨石,从马槽井拐出来,顺着沿河路,慢慢往西海码头驶去。由于冷清,路面显得非常宽敞。最近扩建码头,路边堆着砖瓦砂石。起重机停在栖凤山庄的场坝上,伸着铁臂,把巨石放在门前,然后调转方向往回走了。

新招的厨师和服务员都住在山庄,他们听到响声,以为有车辆给码头运送材料,也就没当回事。第二天早晨,他们从里面拉开门,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像山崖一样挡在前面,出不去,也进不来。他们慌忙给严瑾钰打电话。

严瑾钰跑到现场,眼珠都快脱出来了。她想不明白,这样大的石头,到底是怎么搬来的。她打电话通知男人马平川。这一次,马平川没过来,他在电话那边沉默半晌,缓缓说,我会找人把石头弄走,但从今天起,山庄就不要再开了。

—未完—

全文刊载于《芙蓉》杂志2018年第5期

作者介绍

曹永,1984年生于黔西北。作品散见《人民文学》《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