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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来源:天津日报 | 王本道  2018年09月04日08:04

摄影:丁莹

节气已过立秋,但真正意义上的秋似乎还很遥远,周遭世界依然暑热未央。偶读闲书,此时,“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样的千古佳句,犹如一股清流在心中汩汩流淌,让人气定神闲,眉宇间瞬时绽放出眷恋。

想那五代十国时的吴越国王钱镠,定是一位文武兼备之人,在华夏故国的乱世之秋,能横刀立马建立起占据十二州的霸业,可谓“人杰”矣。然而翻阅史册,钱镠的千古流芳,却并非因其骁勇善战,驰骋疆场抑或是宵衣旰食治国理政。宋人的笔记和明人周楫的拟话本小说《西湖二集》里有关他的记载是,钱镠的原配夫人戴氏虽尊为一国之母,但思乡心切,春暖花开之际,戴氏回乡看望并侍奉双亲,数旬未归。此间钱镠对夫人的思念与日俱增,遂书写一封花笺派使者送抵。花笺之上,只寥寥数语,却情真意切,其中便有“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其意在于嘱咐夫人,当此春光明媚之时,胜日寻芳,慢慢消磨旖旎的春色。后来,吴人用“陌上花开缓缓归”一词入歌,遂使《陌上花》一曲直唱到明代。五代嗣后百年的一个秋天,东坡先生来到临安,并赋诗云:“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归。”由此观之,吴越王的青史留名,似乎更在于其对原配夫人的情深义重和内心世界的风情万种。

细细想来,“陌上花开缓缓归”,真的是极具诗情画意的。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漫步阡陌之上,耳畔除了自己轻盈的足音外没有些微声响,而眼前盛开着大片的野花,红的、黄的、紫的、白的,朴素而恬淡,不落俗尘。极目远方,只有天际线之浩渺,地平线之苍茫,陌上风情何等的浓郁而迷人。那位吴越王钱镠与爱妻戴氏的故事发生在千年前的春天,其实自然界中,陌上风光一年四季都有着各自的迷人之处,诚如宋人诗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前几日,我就与朋友结伴,做了一次“酷暑陌上行”。

“绿树阴浓夏日长。”尽管夏是喧闹的,火热的,但夏日之陌上,依然异常沉寂,墨绿色的庄稼地里,过人高的高粱、玉米铺开了漫无边际的青纱帐,荒地上褐绿色的野草萋萋迷迷,用手一摸感觉如同刺猬的毛。都说夏是绿肥红瘦的季节,然而行走陌上、田垄边、坡地上,仍不乏各色各样的野花肆意地绽放,就色彩和数量讲,并不比春天逊色。朋友是位摄影爱好者,喜欢用光影记录生活,他肩背手提“长枪短炮”,频频按动快门,将眼前的夏花,如太阳花、蒲公英、曼陀罗、马兰花等一一化作“永恒”,定格这份无言之美。伴随着朋友的脚步,凝眸那些火辣辣阳光下一片片、一株株野花,我忽然想起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那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依诗人的本意,夏花,是旺盛生命的象征啊!难怪著名作家林语堂先生也在作品中引用过泰戈尔的这句诗,台湾作家罗兰也曾在散文《夏天的组曲》中写道:“夏天的花和春天的花不同,夏天的花有浓烈的生命之力。如果说,春花开放是因为风的温慰,那么夏天的花就是由于太阳的激发了。”

盛夏的陌上,浓重无垠的绿意,斑驳错落的野花包裹着我们,除却远远近近断续传来的虫鸣外,周遭阒然无声,心中倏忽有股冷清孤独之感。相对于人们对春花烂漫的青睐,夏日之陌上竟如此遭人冷落!尽管如此,那一株株野花,其盎然的花瓣,依然深情地守望着天空,与大地厮守着,日复一日,风来雨去;一丝丝纤细的花蕊,似从无邪的胸怀里迸发出的一束束光芒;那翠绿的叶片正吮吸着天地之英华,频频为头顶的花儿们输送着营养。年年岁岁,它们深谙自然之道,美也罢,丑也罢,风光也罢,落寞也罢,只为心中的信仰,轮回传承着自己的职责。我深深懊悔自己的无知,走过了人生的大半,竟与夏花相知恨晚──生如夏花,就要像夏花那样灿烂奔放,善待自己“开花”的生命过程,而不为一个个虚妄的“目标”所累,抛开种种功利世俗,只为开花而开花,去成全自己那颗拙扑本真的内心。

“陌上花开缓缓归。”妙手偶得,流传千古的佳句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一位国君与妻子恩爱有加、体贴入微的情感之余,还为后人提了个醒:对身边经历的一切,理应且行且珍惜,以足够的精神追求,从中汲取丰富的营养。每一个人若都能将自己比作一朵“陌上花”,顺从季节的号令,谦卑地面对大地和天空,书写各自无言的静美,那么,无垠的原野将会更加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酷暑中的陌上之旅,虽置身滚滚热浪之中,内心却如入清凉之境,感悟着“为人心静身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