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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印心亭入门

来源:中国诗歌网 | 臧棣  2018年09月03日07:53

  臧棣,1964年4月生在北京,1983年9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7年7月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获珠江国际诗歌节大奖(2007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8年度诗人奖”(2009);并入选“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2005), “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2006)。“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当代十大新锐诗人” (2007)。出版诗集有《燕园纪事》《宇宙是扁的》《空城计》《慧根丛书》《小挽歌丛书》《骑手和豆浆》《必要的天使丛书》等。

 世界诗人日入门

十天前,我梦见我是一头牛,

血污从犄角上滴下,而渐渐消失在

草丛中的狮子已腿脚不稳。

起落频繁时,秃鹫也不像禽鸟,

反倒像沙盘上的单色旗。

回到镜子前,人形的复原中,

感觉的背叛已胜过意志的较量。

五天前,我梦见我是一只蝴蝶,

世界已轻如蚕蛹。甚至牵连到

太阳也是一只发光的虫子。

人生如绿叶,凋谢不过是一种现象,

并不比思想的压力更负面。

三天前,我梦见我是一片沙土;

我咀嚼什么,什么就会以你为根须,

柔软中带着韧劲,刺向生命的黑暗,

以至于原始的紧张越来越像

完美的代价。昨天,我梦见我是

一块磨刀石,逼真得像老一套

也会走神。春夜刚刚被迟到的

三月雪洗过;说起来有点反常,

但置身中,安静精确如友谊;

甚至流血的月亮也很纯粹,

只剩下幽暗对悬崖的忠诚。

2018年3月

 

 产卵现象学

 

赶在晚霞消失之前

发生在水面之上的

这一幕,很难对没见过闹狗的人

解释清楚。降雨比去年稀少,

部分裸露出来的河床污黑得

像一团刚刚被销毁的证据。

寂静的河面突然水花翻卷,

动静越来越大,仿佛有一场肉搏

正在水下激烈进行。从同心圆

扩散的范围,不难推断

那搅动的力量丝毫也不亚于

要是没有铁链拴着话,一条黑狗

会怎么扑向被吐过痰的女巫。

凭经验,这频频露出的背鳍

至少长在十斤以上的鲶鱼身上;

凭浑浊的程度,这么大的动静

至少得三条以上的鲶鱼

同时参与才能搞成。

据说进入发情期后,成年鲶鱼

能发出像夜猫一样的叫声。

如果是这样,使命完成后,

它们中不走运的家伙被钓上来,

而附近的餐馆里清江鱼突然开始热卖,

就很好解释了。不那么好解释的是,

钓它们的人,即使嘴再馋,

也从不吃这条河里的胡子鲢。

2018年

 

 夜宿尖山

 

来自时间之手的涂抹,

来自命运之吻的混淆,

来自季节轮替之间沉淀的

纯粹的幽暗,夜晚的友谊

在我们中间仿佛已荒废了

不止五百年。原始的黑暗

将它吞噬后,大地的黑暗

又将它咀嚼一遍;自然的黑暗

接着舔它和恐龙的骨头

难以分辨的部分。再次将它

吐出之后,神的黑暗

变成我身上最暧昧的迟疑。

周围的人都睡着了,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周围的精灵

只顾在风景的黑暗中

跳他们的欢乐之舞,

并把从脚踝上刚刚解开的锁链

悄悄熔化在历史的无知之中。

但是,如何面对即怎样镇静于

偏僻的天启。当你代替我,

看清夜晚的友谊也曾短暂

重叠于黑暗的友谊,

守夜人已在伟大的孤独中

得到了一个绝对的礼物。

2018年4月15日

注:尖山,位于四川自贡。

 

大觉寺归来

黄昏时分,一个废墟谦卑如

人生的空白还从来没有

在你面前如此安静过;

半山腰多娇一个自然的角度,

俯瞰交替远眺,乾坤的极限逃不过

有时,缓冲带在历史中藏得太深;

而人心一旦缥缈,自我难免会

投靠深奥;看上去,生动多于冲动,

但总差那么一点,才是灵魂出窍。

或者,地平线也不过是一道门槛;

借着山风,古老的遗风吹进来,

将巨人的悲伤过滤成沉浮太偏僻。

2018年4月25日

 

绿头鸭入门

 

方向没错,磁场的神经

也没失灵,只是早年的腹地

早已消失在人造的迷津中。

立夏刚过,但暮春的绿意

更像是它们的免死牌。

继续缩影的话,黑水的颜色

至少有一半来自北方的夜幕

正缓缓降临;没看错的话,

黑水的表面,另有三分之一

来自附近的合资企业

偷偷排放的、味道足以将忒弥斯

呛进同仁医院急诊室的废水。

剩下的三分之一,来自黑水

已将上帝的黑话漂白成

它总比死水要好看一点吧。

两只形影不离的野鸭,正用翅膀

拍打它们的繁殖期。除了这

郊区的小河,它们没有别的选择;

就好像貌似征服者,我本该有很多

自由的选择,但绕来绕去,

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回到

这河岸上的小路;闻着异味,

忍受着命运的诡异,但至少

在人生的印象中,我曾有过

与漂亮的绿头鸭短暂相伴的记忆。

或者至少,从它们浮游在

颜色越来越深的黑水之上

不时发出的叫喊里,我听懂了

另一种和你有关的语言。

2018年

 

 以尚未长开就被摘走的苇叶为现场

多么漂亮的苇叶,但前提是

它们已与细长的茎杆分离;

多么葱绿的身段,但前提是

经过挑选,它们已被揪下,

握在他人的手里。它们已没有机会

等到它们长得再宽大一点。

多么风俗的结局,但前提是

用它们包好的美味的粽子

不会像包子那样,打在野狗的身上。

多么偶然的目击,尖尖的青叶

依然颤动在暮春的细风中,

就好像它们找到了新的依托,

将采摘者的人体当成了更粗野的茎杆。

每一个扯动都曾触及隐秘的

生命的疼痛,你却只能想象

而无法体会。多么迂回的仁慈,

但前提是,它们失去的植物记忆

仿佛能在诗的神秘中得到完全的恢复。

 

2018年

 

 

锦溪春夜入门

 

一点也不奇怪,新栽的绿化树

看上去全像安静的古木

躲过了不止一场浩劫。

湖水动荡,只为配合

几条白鱼刚刚游出

人生如梦。笔直的插入,

芦苇像吸管,纠正人的倾斜中

任何感叹都肤浅于

我们还不够及时。所以,

一点也不奇怪,这浑圆的皓月

不会因心境的不同而失去

它对明亮的许诺。在桥廊和石阶之间,

比偶然更巧合的,只要

一坐下来,用不着灵魂出窍,

脱胎的感觉已比换骨更刺激。

微醺递进微风;只要一滴,

大小已兜不住生与死。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杯子里

越是空无一物,我们越接近

人是人的出口。

——赠子厚

2018年5月

 

  绍兴黄酒

 

 

没想到轻轻碰撞

就能让叮当成就一个绝响

是不对的:来不及放下的,

就举得再高一点;一千个杯子

也盛不下它对人之树的浇灌;

没想到它这么好喝

是不对的,就好像脑海里

古老的浮力才是最好的记忆。

没想到在我们三人中间

它还能将传说中的醇厚

保持得这么本色而传递的

却是几样看不见的东西

是不对的。液体的石头,

它击中的靶心,已不可归入

存在之谜。从释放到宽容,

它的沉默将它的礼物透明到

在它的酝酿面前我们已无必要表白

我们曾多么无知。面对世界的晦暗,

它不参与我们判断多还是少。

淋漓的间歇,没想到

我们因它暴露的错误越多

它对我们的纠正就颜色越深

是不对的。自始至终,

它美妙如今晚我们目睹了

九百年前的一轮新月。

 

2018年5月10日

 

 畅岩山入门

 

想象的黑暗在黑暗的想象中

纵容了血的绝对;危险的,

不是世界是世界性的丑闻,

而是世界甚至已很难堕落成

一个借口;以青春的敌人为引信,

炸药取自白日梦里

依然竖着苍白的中指;

轰响之后,翻卷的浮尘

反而装饰了现实的消失;

特写镜头中坍塌并未改变触摸感,

人性的喧嚣越来越毗邻

假如有人牵来一头白象

你的抚摸未必就比传说中的

那几个盲人的摸索更出色。

有点尴尬,但你的机遇

依然忠于你的折扣——

宁静依然离我们很近,

近到空气就像一口井,

将你慢慢抱进一个比天堂

还要完美的稀释之中;

一个遥远就这样因你而完成了。

2018年5月31日

注:畅岩山,位于广西平南县思回村。相传程颐、程颢弟兄曾追随周敦颐在此讲读理学。

 

 平南八音入门

 

时而激越,澎湃你

刚刚在浔江的夜色中

横渡过生死。纹鳝鲜美,

将一个压惊红烧在它的细嫩中;

有回味,才有继续的可能。

如此,唯有垂钓者的猎获

比万物的本源更捷径。

时而悠扬,三支唢呐嘹亮你

仿佛在峥嵘的大鹏山中

刚刚刷新过天人合一;

每一只飞鸟,都解决过一个烦恼。

每一片竹影,都轻盈过一座深渊。

时而淋漓,一对铜镲铿锵你

在蔚蓝的背景中眺看过

大西山的灵性。白云下,

一旦唯心,渺小替浩渺节约过

多少已浪费掉的时间啊——

没错,有一扇门就这样

在扁鼓的敲击里缓缓打开了。

2018年6月7日

 

印心亭入门

 

浔郁平原的深处,

炎热嶙峋一个造访——

回头路上,小小莲花池

深浅一个岭南的优美;

倒影里,铁青色岩石胜过

一群巨狮,遇仙听上去像欲仙;

心先于风动,滴水洞里

才会有一头湿润的犀牛

像理想的听众;它会默默记下

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假如你

确实讲过:私欲太耽误

宇宙的对称,太不懂必须

给世界的影子一个面子。

不光是驴,其实厚厚的牛唇

也对不上漂亮的马嘴。

说到底,顺应事物的本性的

最大的好处是:俯瞰即眺望。

——赠非亚

2018年6月9日

 

臧棣:我的眼泪就是我的膝盖入门

臧棣:有读不懂的诗,可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臧棣: 我喜欢早上写东西,写诗最好有点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