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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我们的青春祭

来源:人民政协报 | 廖奔  2018年09月03日07:32

人老了,为什么喜欢回忆呢?甲子过后,春夕花朝、水清静夜时,常常会思绪如游丝,一缕缕飘了开去。回忆总会特别集中于一生里的某个时段。对于曾经的1700万“知青”来说,就是“上山下乡”的那些年头,它成为我们心底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那时,刚刚从中学苗圃里出来的我们,初生牛犊,不谙世事,用好奇的眼睛探头看世界。那时,我们充满幻想、渴望冒险、企盼友谊、情窦初开。那时,我们不怕吃苦、蔑视坎坷、承受磨难、憧憬未来……关山飞渡,随后,50年的岁月一晃就过去了……

我们都来自郑州。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古为豫州之地,北靠黄河,南倚中岳嵩山,位居天下之中,乃中原大地的心脏。自京汉铁路、陇海铁路纵横贯通,它成为中国大动脉的交汇点。就在我们出生前后的1954年,河南省会从开封迁到郑州,这里成了中原首府。徜徉于金水河的波光,休憩于碧沙岗的浓荫,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懵懂的童年、少年时期,绕着木条搭成的三角攒尖顶“二七塔”长大,然后,出发到了它的幅裙边上去经历风雨……

好在,我们这几批“知青”下乡,改变了68届插队到信阳的做法,以连队为基本单位,集体到郑州郊区垦荒,创建了十大农场。其实施方案染有那个时代的浓郁色彩:由母校作后盾,工宣队对口工厂派带队干部护送、给以后勤保障。

无论是时运、命运的拨弄,还是青春本该如此,我们来到了农村的广阔天地。从贫穷的城市走出去,更加贫穷的农村接纳了我们。我们看到了农民的纯朴、聪慧与狡黠,了解了中国的基本状态,尝试了人性的各种复杂存在。我们垦原开荒、修桥补路、挖渠开河、夯坝筑堤,用稚嫩的双肩开辟自己的生活与命运,但有时又不免以青春和生命为代价。伴随着沉重与艰辛、痛苦与泪水、期盼与希冀……一年又一年,我们经历了人生从幼弱到成熟的跨越。

后来,时代发展,我们陆续离开了,开始了各自的人生流浪,在社会各处搬砖添瓦。但是,离开了的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魂牵梦绕的永远还是农场。每当我们想起它,那曾经的艰难困苦、坎坷磨难都淡去,化成了回忆里的温馨。我们不得不承认,虽然我们从它一无所得,我们却获取了一生的精神财富。

现在回想起自己的“知青”岁月,青春无悔也好,青春无奈也好,它都是我们逝去的青春。一个人无法选择时代,只能够选择如何应对时代。你可以选择人生,但你无法选择青春。

既然是“知识青年”,我们曾经有过一些文字创作,记录了当时的生活与情感,虽然只是幼稚的练笔。我所在的花园口农场二连《广阔天地炼红心》油印小报出了几十期,我也曾经为它付出无数个不眠之夜。当然,那里面的文字打有鲜明的时代印记,早已时过境迁,但它却熔铸了我们的青春岁月。后来的一生奔走不停,老来脚步放缓之后,青春的映像不断浮现眼前,一些人又拿起笔来追忆,追忆自己的曾经,追忆那个逝去的年代,追忆农场的日日夜夜……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本书《那年那月那个家》。

现在,“知青”已经走进历史,这个词也即将尘封,并随着我们的逐渐故去而烟消云散。无论你是久久自恋地吟唱“我们这一辈,和共和国同年岁”也好,还是如一些文字所说,我们目睹、亲历、享用了现代生活,“这一辈子值了”,我们都将成为历史。剩下的,只是平静地望着我们的后代成长,寄慰于他们与我们不一样的青春和生活经历。如果还有闲情逸致,就拉张靠椅,躺在春天和煦的阳光下,翻翻这本书,闭眼回嚼一下我们那段特殊的经历,品咂一下我们人生的特殊况味……

(作者系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原副主席)